北京大钟寺大钟
我的名字叫做"钟”,从古至今我一直高悬在清净佛寺的大殿角落里。
前些日子,一个师傅手拿一本(今日美国画刊)在我身旁阅览,恰巧那上面也有一口大钟。我看到了欢喜若狂,因为在每个寺庙中只有着一口钟,所以我都是孤单寂寞的过着日子,一旦我的朋友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怎不欢喜?于是我亲切的向它注视,呵!原来它还是美国的一座"自由之钟”哩!
这座大钟是美利坚合众国在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独立战争胜利的那一天,它曾以洪亮的声音"向全球及其人民宣播不朽的自由独立宣言”,后来一八三五年它为美国首任最高法院院长马希尔的丧仪中被敲破了,至今它依旧负着这一条光荣的创痕,悬挂在费城的独立厅的楼下,任人景仰;我们都是自由的钟,我不觉对自己的身世,也生起了无限的感慨!
我是清净佛寺里的大钟,我和其他的犍椎*弟兄不同,我的身体很庞大,不能随便搬动。然而我的声音什么障碍也挡不住,我能越过窗帘、屋脊、山头,在自由的空中飘荡,所以人们都称赞我是"自由的象征”。我平时不大轻易浪费我的声音,我每天晚间一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有人来敲我;早上,我从不误事的在天亮之前,一定发出音声。我的声音完全在黑暗的时候向外传播,我每在晚上响起来,名字叫做"开大禁*”,将有无数的人在我的声音之下得到休息;早上我又唤醒了人们等待黎明。我是寺庙中起身与睡眠的"发令台”,有时白天里有要紧的事情集合大众,大众也是要听我的通知。我的责任是多么光荣而重大!
我有一个唯一的同参老头陀*,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每天早晚敲打我的时候,口里都高唱着钟声偈*。我洪亮的声音一响,他都接着唱一句。他的歌声,婉转凄壮,听到的人都会陶醉在他的和我的声音中,自然会叫你息下所有尘世的物欲念头,让你好像置身在一个轻松的境界里,老头陀所唱的是:
洪钟初叩,宝偈高吟;上彻天堂,下通地府。
干戈永息,甲马休征;阵败伤亡,俱生净土。
三界四生之内,各免轮回;九幽十类之中,是何等的宏大!
除了老头陀是我的好朋友外,很多的诗人也常常歌颂我。唐朝张继就有一首名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是的,我的声音每在夜半送入人的耳里,离我数里之外的人都能听到我的声音,尤其是外乡飘泊的人,我更能击动他旅途空虚的心,我会加倍使他感到世态的炎凉,与今昔的沧桑。然而我也会用铿锵叮咛的声调,唤醒了绮丽梦幻的过客,敲舞了许多的青年,教他们忘却驰骋的辛劳,忘却人世的刻薄寡恩,重新发动青春的活力,再来鼓起青年的勇气,朝着艰险的天涯路,继续向前!
你不信?寺庙中修行的师傅们那一个不是我把他们从好梦中惊醒,喊他们赶快起来修持以便逃出生死的苦海?寺周的居民那一个不是听了我的声音而起来赶着他们人生的旅程?当我的声音从窗口飞出,无论在山野、田间、城市、村庄,都有机警洪亮的音声逡巡──我,永远要用我的声音在茫茫的黑暗中警惕着世人!
记得有一次,一个和善的游客到寺中来参拜,从我身旁经过,他向我说道:‘钟呵!我爱听你那悠长沈重的声音,我每听到你好像是熟悉的呼唤,仿佛你的音声是从佛国里飘来,然而你为什么不一下撞醒了社会上那些纸醉金迷的人?’
记得又有一次,一个青年师傅从我身旁经过,他带了一种无可告诉的心情和我说:‘钟呀!我对你始终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好感,因为你那徐缓递奏的音声,不知喊醒了多少愚痴的人群,去追着"生”的要求。然而,佛教这样衰颓,佛教徒好像都沉睡在迷糊的梦中,你怎么不一下把他们惊醒?望着新生的佛教大道迈进?’
不知有多少人在我身旁祝祷,不知有过多少人在我音声下徘徊,大家都希望我的音声响亮,响亮得高入云霄──不,响亮得撞破了那些醉生梦死的人的耳膜!
我不愿沉默,我要永远的叫喊,然而我有时候也会给人利用。记得有一次一个有钱的大人物到寺里来玩,临走的时候住持和尚*叫老头陀撞击着我,以表示让我来用着音声帮着他来欢送这个有钱的人,正在我当当响的时候,一个号称"新僧*”的师傅走来,沉着脸向我咆哮道‘你这势利的钟呵!竟忘记了你光荣的任务,你忽视了你伟大的责任!你的任务是唤醒愚痴的人群,你的责任是喊醒睡梦中的出家人,谁叫你拍有钱人的马屁?钟呵!势利的钟呵!你忘记了你的清高!’
那个"新僧”的话一点不错,我有神圣纯洁的工作任务,我应该希望势利场中住持们不要让我涉足。我要用我的音声使勇敢的人听了更加勇敢,使意志消沉的人听了不再消沉。
"当!当!当!当!”
听吧!我的声音响了!我要用怒吼的声音来歌唱:
我是一口大钟,永远高挂在佛寺里,
要用宏亮的声音,去唤醒沉迷中的众生。
让大家为着自己,为着别人,
竖起了佛教兴盛的旗帜,在自由空中飘扬!
犍椎:出家人诵经时敲打的法器或用来做一种信号,如木鱼、大钟,皆名为犍椎。
开大禁:寺院中每日晚上撞钟擂鼓,是睡眠的号令,通常称之开大禁。
同参老头陀:同参,意即同学;老头陀,即年老的苦行僧。
钟声偈:偈是一种美歌,钟声偈,为打钟时所歌唱者。
住持和尚:寺院中最高的管理僧。
新僧:太虚大师主张改革中国佛教,他的门下以及一些从事改革中国佛教的青年,人皆称为新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