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里人们碰到一个问题,即中国佛教为什么自唐、宋之后,会朝着“人间佛教”的方向发展?至近现代又为什么会发展成“人生佛教”?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拟首先从思想文化背景的角度进行一些力所能及的探讨。
谈论佛教发展的思想文化背景,自然要提到儒学。儒家思想虽也浩翰广博,但有两个最基本的特点一是强调人本,二是注重入世,自孔子、孟子而明清之际儒者,概莫能外。
从思想内容看,儒家自孔子开始就十分注重人。孔学的核心是“仁学”。所谓“仁”,从语源学的角度说,是二人的组合。《说文》曰:“仁,亲也,从人二”。孔子就是用“仁”来论述人与人的相互关系。在《论语》中,孔子对“仁”的说法很多,或曰:“爱人”,或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或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等,但不论哪一种说法,都是指己与人、人与人的一种关系。可见,“人”一直是孔学的立足点。对于孔学在中国思想史上的地位,也许至今还没有一个统一的看法,但孔子注重“人”,抬高“人”的地位,则是无可置疑的。
在儒门中,孟子是仅次于孔子的“亚圣”。孟子之学,重心在人性理论和仁政学说。仁政理论的核心是倡“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人性理论则致力于对于人的本性的探讨。二者都以人为对象和归宿。后来的儒家,多循着孔孟的思路走,凡所立论,多不离人,把人作为“天地之德”、“天地之心”、“五行之秀气”(《礼运》);至汉代之董仲舒,思想路线有所偏移,倡“天人感应”。但所讲仍不离于人,仍把人作为超然于万物之上而最为天下贵者。
儒学至宋又起一高潮。宋儒一改前儒罕言“天道”的思想传统,大讲“道之大原出于天”,大讲“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但是,理学家“推明天地万物之原”的目的,是为了说明“人”,说明“人性”,说明人伦道之常规。理学家千言万语,无非教人如何修心养性,如何“存天理,灭人欲”,如何成贤作圣,其出发点和落足点仍然是“人”。
总之,儒家学说在相当程度上是一种关于人的学问,是关于人与人相互关系的学说,是一种以人为本的人生哲学。这一点对于今日的学术界,也许几成共识。
儒家学说的另一个重要特点,是强调入世,这一点从其创始人孔子起就表现得十分突出。孔子为了“用世”,曾大声疾呼:“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可,三年有成。”(《论语·子路》)为了“济世”,老夫子更亲率弟子“斥于齐、逐于宋、因于陈蔡之间”(《史记·孔子世家》),“累累然若丧家之犬”(同上)。他虽然对管仲的越礼行为颇有微辞,但却推崇其“相桓公、一匡天下,民至今受其赐”;子贡问:“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可谓之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论语·雍也》)用世之心,济世之情,溢于言表。
孟子继承孔子的传统,主张“用世”,提倡“济天下”。他曾对齐王说:“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孟子·公孙丑下》)。并把自己视为“名世之士”,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同上)孟子的一句名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后来更成为中国士大夫的座右铭和行为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