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因为大乘佛法,有四依的教诫,所以不强调对于佛陀的人格的崇拜,也不强调对于佛语神圣的待遇,更不会强调某些特定的历史人物要被当作神格来信仰。佛在《阿含经》中就已说到,佛以法为尊,而缘起思想是法的重点,缘起法能使人悟见空性而解无明烦恼,所以“见缘起即见法,见法即见佛。”所谓四依,见于《维摩经.法供养品》、《大般涅盘经》卷6、《大智度论》卷9等,那是(1)依法不依人、(2)依智不依识、(3)依义不依语、依了义不依不了义。在此四依中,依法不依人是被用得最多、最普遍的。
既然是“依法不依人”,只要能与佛法的立场及原则相应,不论是佛说或是任何人说的道理,都能被佛教徒接受。尤其从大乘佛法的观点而言,佛法可以有五个层次,即是(1)人、(2)天、(3)声闻、缘觉、菩萨。人及天的善法,是五乘的共法,声闻、缘觉虽被称为小乘,确又是大乘菩萨的基础。所以佛教传播到任何一个民族文化之中,都不会排斥当地的原有文化,倒是能够提升当地文化的层次,丰富当地文化的内涵,能与当地文化结合融会,给当地文化带来新的生机。这一点,可以从佛教传入中国的汉藏两个文化圈中,所产生的力量得到充分的证明。更可以从中国的大乘佛法,延申到韩日等国,而成为该等国家的新文化,得到证明。
佛教传入中国的过程之中,虽曾数度被儒道二家所抵制,结果反让佛教适应了中国文化,例如印度僧侣是以沿门托钵,来取得生活所需,到了中国则除了接受信施供养,主要的是靠自耕自食,自给自足。沙门不敬王者,是印度的礼俗,到了中国,渐渐地也能相安无事,原则上不拜王者,若为情势所逼,则把王者当作佛菩萨的化现来看待。印度佛教原无祭祀祖先的信仰,到了中国则顺应了中国的孝道思想,也做慎终追远、报恩思亲的佛事。印度的沙门衣着,都是用整片的布匹缠裹及披覆,而且只许三件,到了中国,则除了在上殿过堂等仪典场合,也要披搭袈裟之外,平时都穿汉式的海青、褂裤。印度的僧房中不得有烹饪炊煮的行为,到了中国的佛寺,则有厨库及斋堂的配置了。凡此种种都是佛教适应中国环境而变成汉化的事实。这使得佛教认同了中国文化,中国人也渐渐地接受了佛教,佛教徒都会说:“我们中国佛教”,中国人也渐渐地不会再说:“你们印度来的佛教。”
儒道二家,先期是据于夷夏之别,认为佛教是外来的异端而加以排斥。但是这个外来文化,的确有其令人无法抗拒的生命活力,所以经过魏晋南北朝而至隋唐时代,佛教文化几乎取代了儒家文化,而居于中国主流思潮的地位。这对于研究中国哲学史及文化史的学者们而言,可能也会接受这样的观点。以致胡适之先生在研究中国哲学史时,写了上册,就不易着笔撰写下册了,因为隋唐时代的中国哲学,便是佛教,必须深入研究,始能有独到的见地。
事实上,当佛教文化在中国盛极一个阶段大约两百年之后,便为中国的儒家,带来了文艺复兴的契机,那便是由程、朱、陆、王等诸先贤,兴起的宋明理学,这些人都是饱读释氏之书而倡导儒家之说的,虽然还是高举反佛的旗号,但他们说心论性,根本就是佛化了的儒者,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说,就是佛教主张的解行并重、福慧双运、定慧不二的套版。如果没有佛教,就不可能有这批宋明的儒者,尤其受到禅宗的影响很深,因此,禅宗有公案灯录,理学家们也有学案语录。
再说道家,原非宗教,是以符箓、图谶、炼丹等方术,结合民间多神信仰而形成的道教,除了依附老庄之说,为其思想背景,本身不具备高级宗教的条件。由于受到佛教的影响,自宋朝开始也完成了一套道藏,但是依据日本当代学者镰田茂雄博士编的《道藏中之佛教数据》显示,宋朝开始编成的道藏,其中有七十多部道经,是依据佛经改写的;所谓改写,仅是把若干佛教的专有名词,改为道教化的名词,再更动一些章节。有的连经名也照佛经原称抄取,例如《本行集经》、《父母恩重经》、《法华经》、《金光明经》等。因此,也可以说,佛经使得道教佛化,没有佛教的三藏圣典,恐怕也就难以编成卷帙庞大的道藏;名为三洞十二部经,也是仿自佛教的三藏十二部。到了南宋时代,有一位名叫王重阳的道士,在北方辽金的统治下,创立全真教,与南方江西龙虎山张天师派的道教分庭抗礼,主张过出家生活,在实力上超过在家形态的张天师派,也就是现在北京市内的白云观派。他们以《道德经》、《孝经》、《心经》教人,出家道士的共住生活规约则比照禅宗,名为“清规”,其中所列的项目名称,也采取了不少《禅苑清规》的术语,例如“开静”、“安单”、“出坡”、“常住”、“十方”等,白云观的建筑配置,也仿禅宗的丛林,可以说全真教是接受了佛化的道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