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的禅学思想表现出了与印度佛教及中国传统佛教的佛本主义不同的人本主义倾向,这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突出了人的地位。慧能禅学的理论重心之一是探讨人在宇宙中的地位、人与万法的关系、人与佛的关系等问题,他考察这些问题的立足点是人而不是法或佛,他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是以人为本,是以心法起灭万法,以人心人性为成佛之本,从而确立了人在宇宙中和宗教实践中的主体地位。
二是尊重人的自然本性。在生活原则上,慧能主张顺心随俗,常行直心,认为“直心是道场,直心是净土”,要求人们“与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常行直心是。”“直心”即是自然真心和本然真性,慧能认为此心与佛心无异,只要以心的自然状态立身行事,就自然能成就佛道。
三是肯定人的现实生活方式。慧能将传统佛教的修行法门改造成天真自然的生活方式,认为现实自然的生活方式是最合乎人的自然本性的,没有修饰改造的必要,成佛的关键是对本真心性的觉悟,而非对现实生活方式的改造和自然人性的束缚。为此,他对传统佛教的禅修观进行了重大改造。传统佛教中的“禅定”是不起不动,慧能则完全从主体心理状态而非举止坐卧方面去理解“禅定”:“何名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禅内定,是为禅定。”
四是追求人性自由。慧能提出了自在无累的解脱法,他所谓的解脱境界是“内外不住,去来自由,能除执心,通达无碍”的自由境界,从而将解脱境界的获得直接转化为对人性自由的追求。五是通过宣扬佛法的此岸性而肯定人生的此岸性。自释迦牟尼创立佛教直至慧能禅出现以前,传统佛教一直将离世出家视作主体解脱的先决条件。慧能禅宗与此不同,它将主体解脱寓于现实生活之中,认为悟道成佛不需要任何特殊条件,佛法就在世间,就在平平常常的日常生活中,所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
基于这种认识,慧能不仅反对出世求佛,也不主张出家修行,他将佛教追求的极乐世界从遥远的西方拉到了人心之中,提倡唯心净土。六是高扬人的自主意识和自信精神,提倡自作主宰,自悟自度。慧能认为悟道成佛完全是自己的事,善知识和佛祖经论都不能从根本上帮助自己觉悟。慧能的自力成佛解脱说在佛教史上第一次高扬了人的自主意识、自立意识和自信精神,对中国佛教文化民族精神的形成产生了深远影响。
总之,慧能将传统的以佛为中心的佛教改造成了以人为中心的佛教。在他这里,成佛的根据不在超越的本体之上,而就在每个人的心性之中;信仰佛教不等于崇拜偶像,而在于自信其心;成佛不需要依靠他力,而只能依靠自力;修行不需要改变现实的生活方式,而只要顺心随俗、顺应自然地生活即可;解脱不是要经历种种的磨难和增加种种的负荷,而是要解除种种内外束缚和负累;净土不在西方彼岸,而就在人间此岸。在这里,人的地位、价值、尊严、自由、能力得到了充分的肯定,佛的偶像被人的自尊所代替,佛的本位意识被人的本位意识所取代。历史上将慧能对传统佛教的改造称为“六祖革命”,这是有一定依据的。“六祖革命”的意义,就在于将传统的佛本主义的佛教改造成了人本主义的佛教,在中国佛教发展历程中实现了由佛本到人本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