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真有这样一尘不染的生命吗?他从哪里来?又在哪里修炼得如此洁净?
十八岁的尕玛生于珍秦,长于珍秦,是一个木匠的儿子。他没有离开过这片草原,从小到大,一直随着这里日月星辰的交替而呼吸和歌唱,他那非凡的宁静和纯洁应该缘自珍秦草原浑然天成的高贵。
竹节寺(资料图片)
尕玛快乐地介绍着这里的风土人情和奇闻轶事,诸如庙里的喇嘛有哪些神通,村子里的人都在干什么活等等。最后他很随意地提出:“这里有个天葬台,要不要看看,风景很好。”那口气好像邀请我们观赏他家的花圃。
在尕玛地坚持下,我们还是先到他家喝茶然后再去看风景。而他家的整洁和富足实在出人意料。漂亮的房子,宽敞的客厅,还有农村藏区很少见到的铝合金门窗和地板革。
对我们的到来,尕玛兴奋得几乎跳起来,他毫不设防地展示着他的宝贝,包括他精致的豹皮和水獭皮藏袍。他家的墙上陈列着家族成员的照片,其中一位在瑞士的叔叔引发了他少有的忧郁,他说他要到瑞士去,他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天人般的尕玛走出珍秦后如何忍受世间汹涌的浊流呢?真为他担心。
珍秦天葬台位于竹节寺以西几公里外的半山坡上。尕玛说得没错,这里的确风光旖旎,美仑美奂。辽阔的草场一片青翠,满山遍野的花儿姹紫嫣红,婉约的珍秦河在远处的绿波中泛着银光。我和老秦脱掉了鞋子,如同被解放了的囚徒,在充满灵性的天地之间纵情的奔跑。
几个刚刚参加完天葬的僧人迎面走来,他们的袈裟飘舞成一片庄严的景致,我们发现其中一人手持带血的骷髅,边走边用手撕掉头骨上的皮和肉,这是刚处理完的死者的头骨。不知为何,一股萧瑟之气骤然升腾。也就在此时,几只健硕的秃鹫在我们头顶凌空滑过,巨大的羽翼使我们意识到在这片无垢的风景里不仅有鲜花和歌声,也有鲜血和叹息。即使美如天界的珍秦也不能逃避这种宿命。但喇嘛们却怡然自如地打点着死亡,他们坦然地介绍着这个头骨吉祥的纹路,并耐心的讲解如何将头骨制作成法器。如果说宗教修行者的终极目的是以一生的能量迎接生命临界时的光辉瞬间,那么他们在漫长的准备期里是否已经可以轻松地面对生命的陨落?正如眼前手执人骨平静如常的僧人,他们对生命的理解是不以为然的习惯?还是真的摆脱了对死亡的恐惧?
珍秦天葬台不大,只有二平方米左右的一个方形平地,血迹和头发随处可见,山坡上散落着一些死者的衣物,巨型的经幡被风刮得“沙沙”做响。我让老秦躺在放尸体的石板上给她拍照,老秦像遭了蛇咬似的脸色突变,大叫着跑到远处,满眼惊恐地望着我,好像我已经成为手拿利斧开膛破肚的屠夫了。1985年在西藏昌都,我第一次看天葬时也有这种本能的生理反应,主要表现是不能吃饭。而这一次却远离了恐惧和心理上的不适,泰然地欣赏着眼前的风景,心中充满的是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
在村口同妙传会合时,他正被一群喇嘛簇拥着。尕玛和几个喇嘛一定要留我们吃午饭,并说不吃饭是“态度问题”。他们从庙里拿来啤酒、白酒、饮料、干肉、糖果,在尕玛家里摆开了盛宴。席间,妙传做出一副沉痛的样子对我们不能进庙表示遗憾,继而又高深莫测地暗示我们的损失太大。我和老秦则意味深长地交换着眼神,阿弥陀佛!我们已经没有遗憾,我们已在“天堂”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