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这种目的,林新居在无门禅师的启示下,用风、花、雪、月四个意象主编了一套书,以禅的故事(风)、禅的诗偈(花)、禅的生活(雪)、禅的公案(月)来呈现法无定法的佛法,森罗万象的禅趣。风花雪月四个意象寓含着禅的真义神髓,所谓风代表着禅的自在,随风而至,随风而逝,生命怎么来就怎么去。所谓花是指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株妙法莲花,有人尽心绽放,布施美丽与清香;有人半开半合,在智慧的黎明时分,似梦似醒;有人浑然未觉,不知开启内在的绝世之美,让生命成为早夭的白莲。而禅则是一种提醒,一种促动,让人们在智慧的清风与慈悲的水纹中开启内在的精神之花。所谓雪即澡雪精神,脱胎换骨,用禅思来保养和滋润生命核心中那一朵纯净、洁好,超越的莲花自性。而月,对禅者而言则有更深远的涵义,中国古代禅者多有以月说禅之句,如“雪月芦花江上寒”、“明月满空天水净”、“法界无尘心月圆”、“满船空载月明归”等等,无不耐人寻味,禅趣盎然。这是诗的妙句,也是禅的意兴,充分说明了禅与文学之密切的关系。这四本书分别由李瑛棣、黄靖雅、王静蓉、林新居撰写,这都是台湾佛理散文创作的实力人物。他们既是诗人,又是现代禅的爱好者与实践者,如黄靖雅还是古典文学专业的研究员,有了这份才情、因缘与实力,他们的“一味禅”丛书不仅文字幽雅流丽自然洒脱,娓娓道来,如清澈山泉流过绿茵草地,而且对于禅宗公案故事的理解,对于禅诗禅偈的弦外之音的领悟,都精微确切,得其神髓。此外,善写禅宗公案故事的还有方杞等。方杞的《人生禅》由佛光出版社出版,收有百篇禅味小品,每篇都是一首华美的散文诗,同时也是一篇构思精妙的微型小说。这些禅宗公案故事原来的记载都比较简略,有的只是寥寥数语,有的只是一个粗略轮廓,但方杞大胆地调动自己的文学想象,既有写景,如《野狐》篇,写百丈禅师听了野狐陈述由高僧堕为狐狸身的因缘后,做了个原来如此的微笔,其中夹杂了一段写景:“松风飘拂满室,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香,绵密的木鱼声从远处沉沉传来,幽幽微微的,在灿亮的阳光里偃仰,屈伸、默坐、匍伏……”也有写形即人物的音容笑貌,更为突出的是对于禅宗公案人物内心活动的揣摩与刻画,如《无我篇》,通篇就是写黄檗禅师在遭遇蜥蜴逼身的当下与其后的对立矛盾的心理活动与自我精神的拷问,这些内心活动的刻画精致细腻,婉延曲折,柔静时如和风细雨,激烈时如金戈铁马,实在是开辟了讲叙禅宗公案故事的一条新路。
能够把一个禅宗公案故事讲叙得生动活泼,元气淋漓,美妙隽永,这对于一篇散文而言已经是难能可贵,但对于这些习禅有年的散文作家而言,讲叙禅宗公案故事只是一种手段,一种进入主题的方式,他们的真正目的在于通过一个禅宗公案故事来阐发佛理。如林新居的散文集《满溪流水香》,或者有系统地介绍历代禅师言行,或者不失深度地解析禅宗公案,几乎每一篇都会有作者本人对佛理的阐发。其中《无心之悟》写一位有道行的禅师专注一心参悟无心的境界,一天到晚不敢放逸自觉精进神速,但有一天他偶然经过花街柳巷,里面恰好有一个妓女在高声叫喊“你今天无心来找我……”,“这无心的声音飘过窗口,划破虚空,传入这位禅师的耳里,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慈母的呼唤,唤回了游子远扬的佛性,震撼了禅师多年来的参悟”。禅师当下明心见性,悟入实相本体。作者分析阐发说:“禅师执著在‘无心’上,仍是有所用心,但由于他太专注了,所以只剩下这个‘无心’。这个‘无心’念头,装满了他的黑漆桶,只待一个力量,便可使漆桶底脱落。正好他‘无心’走过花街柳巷,妓心‘无心’的召唤,声缘触发,拨动了心底那根弦。于是他悟到了此时此刻,此情此境,就是真正的‘无心’,所以产生了共鸣!他开悟了。因为在那一刻里,他无所用其心,所以才能悟到真心。”又如方杞的《人生禅》所讲叙的大都是禅宗史上有名的公案故事,《听风》一篇写南泉普愿禅师与一学僧、一侍者之间的问答,都莫不如此。林新居与方杞这两种风格在禅理散文创作中具有一定代表性(王静蓉、黄靖雅等与林新居相似,李瑛棣则靠近方杞),两种写法当然是各有千秋,林新居的议论堪称点睛之笔,其见地更是平实、中肯、允当,让人读之感受亲切自然,而方杞的佛理阐发是通过故事本身而表现的,读完之后需要掩卷沉思,方能领悟其中奥义,这样,对读者本身的悟性慧根也有更高的要求,不过,倘若读者对佛学并无太多了解,即使将方杞的《人生禅》系列散文纯粹当作美文来读,也是一种难得的艺术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