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严法师接续笔者的话语,一连串提了三个慈济终身志工在临死时,虽有病苦却洒脱自在,心不颠倒,不但不畏怯生死,反而一心发愿再来世间做慈济行的近事。她说故事一向生动,但笔者当场没有笔记这些精彩片段,因此无法忆述个中细节。想来证严法师应是对于笔者所论述的「神圣性」角度,有感而发,所以产生了这样的共鸣。法师并强调,这只是随手拈来的例子,在慈济人中,这类例子实在说不完。
生死自在,不正是解脱心切的佛弟子梦昧以求的神圣境地吗?这些慈济人生死自在的亲身见证,是另一个很好的角度,可用来考察「人间佛教神圣性」的问题。笔者相信,这都是证严法师长期领导志工发为实践,有了许多志工「在生时出生入死以赈疾济苦,临终时不畏生死且发愿再来」的鲜明见证,而产生的无比自信;复以此无比自信,拿来印证经典中「不退转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的菩萨身手吧!
四、千山竞秀的人间佛教
笔者于四月二十五日「印顺长老与人间佛教」研讨会闭幕式上曾说:
印度神学家潘尼卡神父将宗教对话归为三个类型:「排他主义、包容主义与多元主义」。简单地说,排他主义就是认为:「你们都不对,只有我最好。」包容主义就是认为:「你们都不错,可是还是我最好。」多元主义则认为:「大家都很好,可能你们比我还更好。」人间佛教三大团体与我们在此相会,证明了多元主义的可能性。最起码,今年大会中的配乐,采取了佛光山梵呗与慈济「爱洒人间」、「普天三无」等歌曲,就让中研院音控室的朋友告诉我们:「你们今年的配乐比去年好听!」这证明了人间佛教可以多元发展,而且「万象森罗许峥嵘」。
笔者深受印公导师思想之训练,长于「辨异」。但这样有感而发,绝对不是突如其来的转变,而是立基于「缘起性空」的省思,套句导师的话:「离精严无贯摄」,赞同有多元发展的人间佛教,这应是笔者在「精严」思辨之后,所产生的「贯摄」态度。
首先,在社会关怀的实践过程之中,由于民主社会票票等值,因此成事的关键,往往不是在思想纯度与学习背景上「又红又专」,而是支持者能「求同存异」以共襄盛举。由此而体认到:「感情的认同,也是一种弥足可贵的认同」。
再者,笔者近年观察台湾社会,人间佛教的多元思想与多样风格,在「不忍圣教衰,不忍众生苦」的共同宗旨下,不但不是「负债」,反而是一项可贵的「资产」,它们千山竞秀,万壑争幽,相互激荡,但也相互助成,呈现出的是总体佛法的庄严性。
兹以慈济为例。也许诚如德傅法师所言,证严法师之思想体系仍属「真常唯心」,而非「缘起性空」。这部分,因笔者对法师大作欠缺全盘的了解,所以不敢骤下定论。但是在卢蕙馨教授大作〈证严法师「人间菩萨」的生命观〉中,她所提到的证严法师法语:「小我若能开阔成大我,『我』必将天长地久存在永恒中」,[1]确实是倾向「真常唯心」的。
虽然笔者的思想仍是「缘起性空」系统理论的类型,认为「真常唯心」只能诉诸信仰与想象,不若缘起论之可以诉诸经验与理性。然而证严法师的开示与作略,与导师所述人菩萨行的要领——「缘苦众生」、「自利与利他统一」、「以悲心而学而行世间正业」,是不谋而合的。证严法师的实践成就,与志工不畏生死的活见证,证明了「真常唯心」思想,依然可以转化出太虚大师与印顺导师所赞叹的「人菩萨行」。
导师对真常唯心论的评价,当然不如缘起性空论,对于从真常唯心而「至圆至顿」或「秘密乘」的思想倾向,是有所批判的,而且这些批判出自逻辑的辩证与史实的考察,是强而有力的。
然而从证严法师的实例以观,公道而言,中国佛教的「说大乘教,行小乘行」,也许过失不全在其「真常唯心」,而在于:宗派义学,无论是「缘起性空」或「真常唯心」的理论,到头来都极度地玄学化了(前者如天台家的「一念三千」、「一即一切」,后者如华严学的「法界圆融」、「十玄门义」),变成「但坐而言,鲜起而行」的一套高妙学问了。而实修派的佛弟子,又有着极其浓厚的急证精神,所以趋向山林隐遁的风格。
因此笔者认为,感情的认同,也是一种弥足可贵的认同。人间佛教的多元思想与多样风格,在「不忍圣教衰,不忍众生苦」的共同宗旨下,不但不是「负债」,反而是一项可贵的「资产」,它们千山竞秀,万壑争幽,相互激荡,但也相互助成,呈现出的是总体佛法的庄严性!
九三、五、三十 于尊悔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