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悟与精神分析
2008年01月30日 09:48香港宝莲禅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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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叙述这一切的时候,我们必须准备面临一项反对意见。假如像我上面所说的,充分地意识到无意识,这是与悟一样根本而困难的目标,那么,我们把这个根本目标当作一般问题来讨论,这有什么意义吗?我们一本正经地提出,只有这个根本目标才能证明精神分析疗法的正确,这不纯粹是空论吗?

如果只存在完全的悟与不悟,那么这种反对意见当然是有根据的。然而情况并非如此。在禅宗中,悟有许多不同的阶段,而开悟则是最终的和决定性的一步。但是,就我的理解而言,在开悟方向上前进的每一步体验都是有价值的,尽管也许永远达不到开悟这一步。铃木博士对这一点曾有过如下说明:如果将一支蜡烛拿到一间完全黑暗的屋子里,黑暗就会消失,那里就有了光亮。如果再增加十支、百支、或千支,屋子里就会变得越来越亮。然而,决定性的变化却是由第一支蜡烛带来的,是它冲破了黑暗。

在精神分析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一个人第一次感觉到他是自负的,他害怕,他憎恨,而在意识中他还一直以为自己是谦虚的、勇敢的、爱人的。这新的洞察也许会伤他的感情,但它却打开了一扇门,它使他不再把自身的压抑投射到他人身上。他继续向前,他体验到自身内部的婴儿、儿童、青少年、罪犯,精神病患者、圣人、艺术家、男人、以及女人;他更深一层地接触到人性,接触到普遍的人;他的压抑越来越少,自由越来越多,他越来越不需要投射与大脑思考;然后,他也许会第一次体验到他如何看颜色,如何看一个球滚动,他的耳朵如何突然地向音乐完全打开——而在此之前,他都仅仅是听到它;在感觉到他与他人的一体中,他也许会第一次瞥见,把他独立的个体自我作为某种东西来执著、培养、拯救,那只是一种幻想;他将体验到,通过“有自己”来寻求生活的答案是无用的,不如通过“是自己”和“成为自己”来寻求答案。所有这些都是突然的、意外的体验,其中没有任何理智的内容;而以后,这个人就会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自由、强壮,都更少焦虑。

到目前为止,我们谈论的都是关于目标,并且,我曾提出,如果我们把弗洛伊德的变无意识为意识的原则推到最后,我们就接近了悟的概念。但是,就达到这个目标的方法而言,精神分析与禅宗则是完全不同的。禅宗的方法,我们可以说,是用“坐禅”、公案与禅师的权威对异化的知觉方法进行正面的攻击。当然,所有这些都不是可以脱离佛教思想的前提,或脱离体现在禅师和禅堂气氛中的行为与伦理价值等前提的“技巧”。我们还必须记住,这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禅宗中,弟子们前来寻求教诲,这就是作出了一个最重要的决定,这个决定是他们今后发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精神分析的方法完全不同于禅宗的方法。它训练意识用不同的方法来抓住无意识。它引导人们去注意那被扭曲了的知觉;它导致人们认识到自身内部的虚构;它通过解除压抑,扩大了人类体验的范围。精神分析的方法是心理学的、经验的方法。它考察一个人自童年以来的心理发展,并为了帮助这个人体验到他现在所受的压抑而试图恢复他的早期体验。它一步步地揭露人自身内部关于世界的幻想,使倒错扭曲与异化的理智化逐步消退。由于对自己越来越不陌生,经历这个过程的人对世界也就越来越不疏远;由于他开通了与自身内部之宇宙的交流,他也就开通了与外在宇宙的交流。虚假的意识连同意识—无意识两者的对立都一起消失。一种新的实在论开始出现,在这种观点中,“山又成为山”。精神分析的方法当然仅仅是一种方法,是一种准备;但禅宗的方法亦是如此。正因为它是一种方法,所以它永远不能保证目的一定会达到。决定目的是否能达到的因素深深地植根于个体的人格之中,而实际上我们对这些因素知道得还很少。

我曾经提出,如果把揭露无意识的方法推至最后,它就可能成为向悟迈出的一步,只要把它放到最根本、最实际地体现在禅宗中的哲学背景中。但只有运用这个方法的大量进一步体验,才能表明这种方法能引导我们走多远。这里所表达的观点只是蕴涵着一种可能性,因而它具有需要验证的假说之特征。

但可以断言的是,禅宗以及与之有关的知识,能够对精神分析的理论与方法产生非常丰富、非常清楚的影响。尽管禅宗在方法上与精神分析不同,但它可以使病灶更为明显,使洞察的本性更加显露,并进一步提高我们对什么是“见”,什么是创造性,什么是克服感情污染与虚假理智化的辨别力。感情污染与虚假的理智化是主一客体分裂基础上的体验之必然结果。

就其对理智化、权威以及自我之妄想的非常激进的态度而言,就其对康乐目标的强调而言,禅宗的思想将开阔精神分析学家的眼界,深化他的见解,并帮助他达到一个更加根本的思想,即把对实在的把握作为充分的有意识的觉察之最终目标。

如果可以对禅宗与精神分析的关系作进一步思索的话,我们可以认为精神分析对学禅者来说也许是有意义的。我想它可以帮助人避免假悟(当然,既然是假悟,实际上也就根本没有悟)的危险,这种假悟纯粹是主观的,是以精神病的或歇斯底里的现象为基础的,或者是以自我诱导的人定状态为基础的。精神分析的澄清作用可以帮助学禅者避免幻想,而这正是悟的条件。

不管禅宗会如何利用精神分析,作为一个西方的精神分析学家,我要感谢东方的这份珍贵礼物,特别要感谢铃木博士,他如此成功地用西方思想把禅表达出来而没有丧失其任何精华,以至于西方人只要不辞劳苦就能对禅领悟到最终目的实现之前所能领悟到的一切。如果不是“佛性就在我们每个人心中”,如果人与生存不是普遍的范畴,如果对实在的直接把握、觉醒、悟不是普遍的体验,那么这种领悟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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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Z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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