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时珍到释迦牟尼
经济观察报:从练武到拍电影,去香港去好莱坞,到现在做慈善,除了武术是被老师选中,以后的人生道路都是你自己规划和选择的吗?还是被各种偶然推着走到今天的?
李连杰:很多都是靠自己努力的。比如说,16岁的时候,我决定不做运动员了,当时老师、教练、领导,所有人都反对,因为16岁正是一个运动员的黄金生涯。但当时我的直觉是,我不要再做下去了。因为我已经拿了五年冠军了,我还需要再证明什么吗?五个冠军和八个冠军没有区别,我必须要改变。
但是我真正进入一个百分之百掌握自己命运的时代,是从1988年离开大陆开始,也就是我24岁以后。之前你想做一个事情,要说服很多人,我曾经要盖齐29个图章才能做一件事情。当时那个时代,身在其中真是满挣扎的。你想想那种感受,我想做的一件事情,对社会对公众对任何人没有一点坏处,却要费多少周折呀。所以我真正释放是从24岁以后,我终于可以选择,我就要拍这个电影不拍那个,我自己决定我做什么事情,我自己控制我的命运。
我当时的规划和追求跟常人差不多,情啊、名啊、利啊、权啊,以为这个就是得到幸福快乐的途径。但是到34岁的时候,我发现不对了,建立在名利、物质这些之上的幸福快乐是相对的,有的人为几百块着急,有人为几百万着急,有人为几百亿着急,都不过是量的区别,本质上大家都没有幸福快乐和安全感。
所以那个时候我急刹车,我34岁,我觉得完了,原来我过去追求这些都不重要,我不是自己的主人,说难听点,我变成物质和精神的奴隶了,我的快乐要建立在我有没有汽车和房子,我的电影别人是不是说好看,我一直活在别人的情绪和语言里面,我太被动了!我完全没有了解生命是什么。
那么我就从34岁开始去寻找,我失掉了什么,然后我找到了方法。我发现当你自我中心越小、自己的价值观越少、越利于他人,你的快乐就越多。帮助别人根本上是在帮自己,那才是通往幸福快乐的捷径。于是我看到的整个世界都倒过来了,我没有防线了,自我越来越小,不会被伤害了,幸福快乐也越来越多了。
但是找到了这种方法之后,我一直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做,直到2004年底遇到海啸,才把最后那道关节打开了,这就是我创办壹基金的过程和原动力。
经济观察报:你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吗?
李连杰:34岁之前一定是这样的。
经济观察报:现在不是了吗?比如,你要努力把壹基金做成最好的社会企业或者慈善基金?
李连杰:什么叫做最好?没有最好。谁衡量好或者不好?是你自己树立一个目标,还是按社会给你的标准?
当34岁我进入新的领域去学习和研究的时候,我马上就蜕掉了所有以前的价值观,整个思维方式完全不一样了,我已经破掉了我之前的梦想。而且看到自己之前的梦想,我觉得很好玩,觉得自己以前很幼稚,迷迷糊糊的。
比如说,以前你觉得首富真了不起,多牛啊!但是谁是唐朝的首富?你知道吗?我也不知道。纵观历史,原来被人们记住、了知和尊重的,并不在于他当时拥有了多少,而在于他对社会付出了多少。反而是那个当不了官、发不了财的潦倒的李白,他写了几首诗,我还得在课堂上背得滚瓜烂熟。
所以说,虽然不同的时代在标榜不同的所谓成功失败的标准,但是再放宽一点,在历史长河中,在千年文明里,你在某个方面比别人稍微做的好一点点,又算什么?如果你追求那种了不起,那就是你痛苦的根源,你就会很惨。
经济观察报:那么你想要成为哪种人?
李连杰:这个问题就是以前记者和影迷老问我的,你的偶像是谁?我在34岁以前的回答是,我没有偶像,但是我有尊敬的人,我尊敬李时珍。
为什么呢?你看他就没有说我要赚多少钱,要拥有多少多少,他去亲自尝试百草,结果都把自己给试死了。他是为了给别人减轻病痛,留下一本《本草纲目》,不仅造福那个时代,还在造福我们这些千万代的后人。他就从来没有追求什么最富最成功,所以我尊重他。
不过这是我34岁之前的想法了,现在我也依然尊重他,但是我现在更喜欢佛陀释迦牟尼了。我觉得人世间追求的梦想到顶之后,就到了释迦牟尼那里了。
经济观察报:佛陀是不是一个完全没有痛苦的人?
李连杰:他是王子,他有权力,整个国家都是他的,整个国家的女人都属于他,他都还痛苦呢,痛苦了六年哩!直到他最后想到了离苦得乐的方法,他才真的快乐了,而且后来几千年里,很多人跟着他走这条路,最后也没有痛苦了。那么,我也就去跟着他走试试吧!
经济观察报:那么现在面对一些质疑或者挫折的时候,你还会痛苦吗?
李连杰:质疑是太正常的事情了。秦始皇、孔子、鲁迅、毛主席,这些人都还被骂呢,我李连杰算老几呀!别人质疑你两句算什么呀。
别人在掌握有限的资讯上,他怎么说我,恶意的或者善意的,我都能够理解。但是我是在法律框架、游戏规则内做事情的,为什么我喜欢看法律,法律是共同的标准。但是如果你按道德审判,那我们每个人的标准可能是不一样的。你在你的立场对我做这么一个判断,我能理解。
经济观察报:你对未来,无论是壹基金的成长或者中国的发展,是乐观还是悲观?
李连杰:你在看社会发展是乐观还是悲观的,你会有开心或者担忧。但是我自己是一个不乐观也不悲观的立场,我没有什么价值判断,我就在这儿看着世界的演变。别忘了释迦牟尼最后是怎么讲的:我没有教过任何人,我也没有讲过法,我只不过是在面对你们的问题。
所以我是没有观点的,我觉得它往这边也正常,往那边也正常,下雨也正常,出太阳也正常,中国往前发展很正常,遇到挫折也正常。我就像面对股市一样,它会升也会降,都很正常,一点都不会影响我的心情,我只是需要面对它的勇气和态度而已。
作者:程明霞 编辑:张领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