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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焕长老传奇》:善心度化乾坤

2013年04月18日 09:04
来源:《本焕长老传奇》 作者:温雪

店小二上够了三菜一汤,躬身出去,再次将门带上。

“那你说吧,反正我说什么都是脑子被狗咬过的,你说该怎么办?”庞新观给三个人盛了汤,也不用条匙,中指和拇指卡住碗的边缘,把自己那碗汤一口气喝下去。

耀玉道:“那就没办法了,只有凑钱了。”

“是啊。”庞新观道:“趁现在还没涨价……”一看桌子对面耀玉用眼睛横他,赶紧住了嘴。

“唉,”赵德宝道,“我要是手里有一帮兵就好了,连夜拉上山把志山给救下来,顺手再剿下匪,没准就一下子扬名立功,成为全张家湾的英雄……”

耀玉从桌前站起,“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赵德宝和庞新观同时问道:“谁啊?”

“林正彪林大哥。”耀玉已经奔出门去,“我现在就去找林大哥,他一定有办法。”

“报告——”没等上司喊“进来,”林正彪已经推门而入了,“对不起,师座,事情紧急,新洲张家湾匪患闹得很凶,快过年了,居然绑架了我的一个兄弟,还公然索要1000大洋,十天之内,逾期不送,就撕票。”

“有这等事?这土匪也太猖獗了吧?”师座五十多岁,没有戴军帽,头发全白了,中等个子,背瘦而挺,左手少了两个手指,一看是戎马半生的人物。

“师座,我想,带帮子人去剿匪……”

师座看着部下,“这位兄弟是你什么人?”

“我离开青龙会,想来投奔师座的时候,就是他救的我的命。”

“就是你说的那个送粮的小伙计,叫志山的?”

“是,师座。”

“正彪,不是我不帮你,不让你去剿匪,年年剿匪,年年匪患,因为什么?土匪最难缠了,他们仗着盘踞一方,地形熟悉,仗着深山老林地形复杂,你找不着他们,可他们看得见你。行话说,宁跟正规军打十仗,不跟土匪说一句话。”周师座走到地图前,查了查地图,用铅笔指给林正彪,“新洲离武昌七八十里地,你到了新洲,还有几十里山路要步行,才能到达张家湾,虽说你林正彪打北伐,讨袁有功,可是,土匪你剿过吗?”

“打仗是讲个天时地利,但还有个临阵发挥,当官的是否机智,当兵的是否勇猛,官兵能否齐心?打武昌时我曾收降一连吴军的士兵,皆是湘匪出身,最擅长山地丛林作战,这次我把他们全部拉上去,足可以一当十。”

“你的防区可是武昌,一旦我准你带兵,这逾界之责谁来负?”

“身为军人剿匪安民,何谈越界之责?这次剿匪胜利,功劳算师座的,打败了,属下就不回来见您,决不连累师座。”林正彪把帽子甩在桌上,“师座,这事你得帮我,我一定要去救志山,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与他情同手足,我的救命恩人又是我的兄弟被绑票,我能坐视不管?”

周师座右嘴角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你甭能拿这话激将老子,因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与你也情同手足。”他叹叹气,自嘲道:“得了,就算老子欠你的。你等着,我去讨一张‘逾界治匪’的手谕,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能不能够讨来手令,就得看你那位志山兄弟的造化了。”

周师座的马靴消失在楼道里,门开着,林正彪坐卧不安,一会儿坐沙发上,一会儿又站起,忽然他心里有个想法,很想像沈娘那样,念句佛号,或许能帮帮自己。那天他赶到兴盛米店,青龙会几把砍刀同时对着她,她的脸上那么平静,原来嘴里念着点什么可以使人在没着没落的时候,感觉没那么万爪挠心,说服师座林正彪很有把握,可是,师座能否讨到一张“逾界剿匪令”他心里一点也没底,他甚至在想,倘若真讨不到这张擦屁股纸,他就设法私自带几个弟兄,豁出去这身军装不穿了,但是,也不知道匪徒有多少人马?人少了能不能救出志山兄弟?

就在林正彪心里无数个水桶七上八下打了半个多小时的水,师座从门口进来,一脸严肃,坐在沙发上,解开风纪扣子,端起一杯水,一口气喝干,似乎他这一去,就去了一个很干燥的地方,又说干了口水。

“师座,怎,怎么样啊?”

周师座斜了他一眼,把空杯子放在桌上,林正彪赶紧去给上司倒了杯水,又看着上司的嘴巴极其漫长地喝了几口水,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司令正要外出开会,至少三天才回来……”

林正彪明白了,颓然叹了口气,这时,只见周师座的手从上衣袋子里掏出一只信封,信封里装着一张纸,纸是折叠成四角形的,师座慢慢打开,林正彪激动地看到五个大字“逾界剿匪令”。

“司令刚迈上吉普车,我再晚去半步,就拿不到这张剿匪的手谕了,你小子,哦不,你那个志山兄弟运气好。不过,你只能带一个连的编制,人员随你挑,一个机枪班,两挺重机枪,两挺轻机枪,两辆越野卡车,抓紧时间连夜开拔。小子,第一这一仗不但要打,而且要打好,不能给老子丢脸;第二不要轻敌,别以为土匪好对付;第三,”上司盯着林正彪,“一点红也不能挂,别让人家说,堂堂正规军营长,倒被张家湾的土匪给披了红挂了彩。”师座将手谕丢给他,“拿着手谕,快集合队伍滚吧。”

“是。”林正彪两脚跟一碰,行了个军礼,跑出楼梯口的时候,心里已经高呼万岁了。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两辆军用卡车开出营区,车厢里全副武装一个连的精兵,都是林正彪精选出来的,车灯划开夜雾,向着新洲疾驶。林正彪揣着剿匪手谕如同高举着上方宝剑,一路畅行无阻,每到一个哨卡,随时补给水和干粮,队伍到了新洲,已是凌晨三点,因为山路崎岖不便卡车行驶,换了当地政府备的战马还有若干马车,百姓送来热菜热饭,派了向导,全队休整了一个小时,这才浩浩荡荡向张家湾挺进。

耀玉把林正彪已经率部队去张家湾剿匪的消息,告诉赵德宝和庞新观,赵德宝兴奋地原地打转,“到底是军人,行事果断干脆。”庞新观深深地松了口气,“林正彪出马,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到了,到了。”向导指着前方,“那儿就是张家湾村了。”

林正彪拿起望远镜,一个纯朴宁静的小山村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正是冬天的早晨,又是春节的前夕,屋檐下的春联给静谧的村庄带来喜气,村子里传来鸡啼狗叫,也传来噼噼啪啪劈柴的声音,若不是闹匪患,志山危在旦夕,林正彪倒真想在这远离喧嚣的村子逗留几日。

“加速前进。”百匹彪悍的战马,百名威猛的精兵,刹那间尘土飞扬,马蹄声疾,冯举人、赵方圆带领一帮村民,一大早就守在村口,马队停下,士兵纷纷下马,立在原地。

“在下林正彪,奉命前来剿匪,解除被土匪绑去的人质,给诸位乡亲添麻烦了。”

冯举人站在瑟瑟的寒风里,“林长官,一路辛苦,饭菜马驿都已备好,请将士们吃饭休息。”冯举人曾经是张家湾的老保长,在他的吩咐下,短短几个小时,士兵的食宿马料都已备好,大牛带了一帮精壮的男人,专门给马匹喂草,赵方圆腾出了几间房屋,让士兵休息。小芸带着几个年轻女子,给每位士兵补足了干粮,水壶里灌满水,一切井然有序。

孙管家捧上一碗黄酒,赵方圆端着酒,“请林将军满饮此酒,祝将军马到匪除,还我乡亲一方太平。”

“张家湾民风淳朴,乡绅开明,真是一方宝地啊。”林正彪感慨万分,“盛情难却只饮一碗,待除去匪患,我们再开怀畅饮。”

冯举人道,“林将军果敢威武,言行之间充满了英勇的气概,属下士兵也是个个军容严整,虎虎有生气,这让我们心里陡然生起了无限信心,村民也有了安全感,有林将军到此,何愁匪患不除,志山这下有救了。”

在张家湾众乡亲期待的目光里,林正彪接过黄酒,一饮而尽。

张大武站在山梁上,忧心忡忡地望着山下,他吸吸鼻子,器械的铿鸣乃至拼杀之声还没开始,他就已经闻到那种浓重的火药味,山下有一排黑黑的枪口,一早就对准了他们,想要500大洋,却要来100大兵,即使是酒囊饭袋的民团,拿着那些新精良的新式武器,那也够他张大武忙活一阵,别说是正规军,看那些士兵的样子,个个都是训练有素,张大武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对方的实力如何,一看阵式就知道。

“报,报告——”前去打探消息的匪徒连跌带爬抄小路奔来。

“打听清楚了吗?什么来路?”

“小的装成村民,进了张家湾,”匪徒吞咽了一口口水,“村口支起几口大锅,正在蒸馒头,熬粥,煮肉……”

“混蛋,”张大武本想上去给他一脚,一想,大兵当前,还是要冷静,“就知道吃,让你打听这是谁的部队,你去看人家锅里煮什么?”

“打听清楚了,这支部队是驻守武昌城的,领头的名叫林正彪,打过北伐,攻武昌城时,是叶挺手下的一名连长,村口支起的大锅,蒸的煮的,都是准备打完仗后,慰劳他们官兵的……”没说几句,匪徒又绕到吃上,张大武懒得发作,弟兄们身穿破衣烂衫,肚子里饱一顿,饥一顿,要不是这样,他张大武会去抢、去绑票。想到自己也曾是吴佩孚手下的贴身保镖,如今混到和要饭的一样,这下可好,饭没要着,把狗引来了,而且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狼狗。就自己这四五十个人,十几杆破枪,外加十几把砍刀、红缨枪,吆五喝六欺负个胆小怕事的地主富农,诈点大洋,冲进老实八交农民家的破院子,抢几只鸡,蚀一袋米还凑合,怎么就把堂堂驻扎省城的正规军给招来了?他摸着光光的脑袋,双眉揪成一个疙瘩,心想,这个年,许是过不去了。

“突突突突,”忽然山下射上一排子弹,张大武下意识地趴下,再一看,身边一排土匪的棉帽全被打飞了,身旁树叶和树枝的顶端齐唰唰地掉在地上。

一个匪徒趴低腰,猫到张大武跟前,“大哥,拼吧,我先去把人质拉出来,让他挡枪子儿,然后咱们跟他们决一死战。”

张大武道:“土雷和石头都布好了吗?”

“凡是他们上山的道路,都布了土雷,竹桩陷坑也挖好了,削尖的竹子头朝上插在陷坑里,不行还有石头阵……”说话的土匪是个独耳,名叫张忠。

“那要等他们攻山或走到近跟前才有用,如果他们直接用轻机枪、重机枪横扫,猛射,我们就是白费功夫。”

“他们肯定会上来,因为他们要解救人质……”

山下,林正彪问副官钟志城:“这帮子土匪还有点定力,你猜他们在干什么?”

钟志城答道:“还不是老三样,竹桩坑,布土雷,准备石头。”

“所以我们还不能轻易靠前,以防他们撕票。”林正彪的望远镜里,一只铮亮的脑瓜躲在密丛里,如果不是考虑解救志山,直接就让狙击手瞄准那个脑瓜。“现在最主要的是营救志山。志城,让士兵喊话,只要他们交出人质,我们优待俘虏,交枪不杀,发给钱晌,让他们回家过年。”

士兵拿着话筒,爬在隐蔽的地方,“山上的土匪听着,我们是驻武汉国民革命军卫戍部队568团三营,此次前来,主要目的是营救人质,我们不想有太多的人伤亡……你们也有父母家人,虽说占山存踞,但眼下快过年了,也想和家人团聚……你们也不愿意明年的春节,就是父母家人为你们扫墓之日……”挑选喊话的士兵声音很宏亮,字正腔圆,山上埋伏的大都是迫不得已上山当了土匪,看到几挺机枪,先就胆怯了,再听到这番话,心又一酸,一边是可以回家团聚,一边明年现在就是自己祭日,有人眼泪就滴在草丛里。

独耳龙举起枪,瞄准喊话士兵的喇叭,“奶奶个娘,大不了一死,痛快点比这慢刀子割肉强……”刚要扣动扳机,张大武一脚踹他右腰眼上,将他揣出一旁,“滚你妈的,”张大武骂道:“难道我不知道打枪痛快,你妈的你这一枪打出去,不出五分钟,我们整个山头没了,你以为人家喊话是怕你,那林正彪,打北阀,攻武昌,死人堆里爬出来几十回的人,杀个你我这样的,就像捏死个跳蚤蚂蚁……”

“大哥,”独耳龙道:“自从小弟我跟了大哥,根本就没怕过死,大不了一死,我先带人冲下去,再把他们引上来,只要到了近处……”

“得了你,闭嘴吧。那林正彪又不是傻子,等着你去引他?不怕死?不怕死你先冲下山送死去。”张大武枪口指着他脑袋,“去啊,不是不怕吗?”

“大,大哥,”独耳龙战战兢兢,斜眼看着指在太阳穴上的枪,“大哥,别,别走火……”

张大武收起枪,“还是他妈的想活,对不对?”他大声对埋伏在草丛、树后的匪徒们说:“你们都给我听好,没我的命令,一个都不许开枪,否则的话,被山下的枪子儿打成马蜂窝,我还要再补几枪。”他压低声音,对独耳龙道:“特别是你,胆敢开枪,被打成马蜂窝,我再扔后山去喂狼。”

独耳龙连连点头,“我遵命,遵命,大哥。”

志山自那天被张大武带上山,被一头推进柴房里,眼睛适应了柴房的黑暗之后,不由乐了,“这待遇不错,至少和柴禾堆靠在一起,看来是冻不着。”背靠着一堆柴禾,地下铺了一层柴禾,诵经打坐正合适。“这下好了,不用有人逼着成亲了。”他甚至认为,这是传圣法师加持的。不是吗?他刚有了个念头,想去问问师父,这个年怎么过?就有这么个清修的地方出现了?志山在黑暗的柴房里合十感恩道:“阿弥陀佛。”

柴房没窗户,柴门又很密实,白天黑夜都一样,志山也懒得去区分白天黑夜。至于吃饭,志山还没想到这一层,一阵香喷喷的烤红薯味就把它的肠胃唤醒了,烤红薯就在鼻子底下,他睁大眼睛,见看守他的土匪,约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手里捧着两只烤红薯,“喂,喂,吃红薯了。”

志山问:“给我的?”

“是啊,给你的。快吃吧,可香呢。”

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甜的烤红薯,不一会儿的功夫,两只烤红薯连皮带瓤进了肚子,另一个土匪年纪小一点的,送来了一罐水,水可真甜,又是热热的烤红薯,又是甘甜的山泉,志山觉得,这被绑架的日子可别过得太舒坦哦。

吃饱喝足,就和看守他的土匪聊起天来。这才知道,两个土匪是兄弟俩,张健是哥,十七岁,张康是弟弟,十五岁,是两个孤儿,家里什么人也没有了,从小流落街头,没有办法上山当了土匪。

“有一次,我们讨饭到你们村,你还给我们喝过粥呢。”张健说:“当时我和弟弟快走不动了,你从家里端来一锅粥,我们小,挤不过那些大人,你特意盛了一大碗,端给我们吃。”这兄弟俩,哥哥张健个子瘦小,看着很机灵,弟弟张康倒是显得老成,说话慢腾腾的,话也没有哥哥多。

“是啊,”弟弟张康补充道,“后来,你见我没吃饱,又从家里拿来两只饼子给我。”

“这是啥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一点不记得。你们,不会记错人吧?”志山的确想不起来。

“怎么会记错?”张健说:“那时我十二岁,我弟弟十岁,我还记得,你家院里长着一棵核桃树……你回家取饼子的时候,对我说,你等着。其实我们没等着,我们就跟在你身后,生怕你跑掉,不再给我们拿吃的,因为那时的确太饿了,几天没吃东西了。”

志山的眼眶又湿润了,对于兄弟俩来说,这是一种感恩的话,可对于他来说,犹如好几只爪子在挠心一样,他不用记起什么,他全明白了。就是因为他没有帮助到他们,也没有真正给他们吃饱,这兄弟俩相依为命,在父母跟前发誓不会撒开彼此的手,即使讨饭也要在一起,可是讨不到饭的时候,他们就手拉手跑到山上当了土匪。

现在他们共同看守志山,问志山整天盘腿在柴禾堆上叨叨什么?

“我在诵《大悲咒》忏悔,回向。”一碗粥,两个饼子,让他们铭记于心,却让志山感到更加难受。

“你有什么好忏悔的?”

志山没有解释,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全在一遍遍的《大悲咒》里了。

张健和张康觉得不可思议,志山坐在柴禾上诵经的样子,会让他们想哭出来,他们给他找来一个破棉絮,以防他冻坏脚踝,烤芋头,烤馒头,有时候还能偷几个快烂掉的水果给他,他们学会了敲门,只要听到他在诵经,就坐在外面,一直等他静下来,才把这些吃的送进去。

张大武快走近柴房的时候,看见两个手下扒着柴门向内望,他一只手一个拎着张健张康的衣领,拎小鸡一样,将他俩分别揪向两旁,自己铮亮的脑壳靠近柴门,他的好奇心比兄弟俩更重。

他不怕打仗。无论是山下的正规军往上冲,或是山上的兄弟们朝下打,无非是刀枪相向,谁也好过不了。反正当土匪迟早有这么一天,被剿灭被端掉,为什么不早些迎接它呢?拖延时间有什么用?有一次,十几个民团奉命冲上来,打头民团士兵被地雷炸飞了,另一个民团士兵眼明手快给了布土地雷的张忠一枪,自从少了一只耳朵,就没人再叫他张忠了,只叫他独耳龙。打了十多分钟,民团那个领头的,就汗塌塌地趴在马背上,脸色青白,被母马驮了回去,后来张大武也尝到苦头,半个月没敢下山,直到手下有饿死的人。

土匪也好,正规军也罢,死是容易的,不易的是活着。他想和这个人谈谈,他正盘腿坐在柴禾上,双手合十,嘴唇有节奏地翕动着,“摩啰那啰.娑婆诃.悉啰僧、阿穆佉耶,娑婆诃.娑婆摩诃、阿悉陀夜,婆诃。”张大武读过私塾,不是十分地笨,但是一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韵律十足。

他怎么也想不清楚,他绑来的是个什么人?为什么要绑他?一个在省城粮店扛活的伙计,听说赵财主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铁了心地要嫁他,没错,就是这个诱饵,才引发了绑他的念头,又引发了百号精兵强将围在山下,张大武听说过林正彪,比这更早的时候,还差点想投奔他,可他那时不在部队里了,再出现的时候,就带领全副武装的人,准备把他的光头当灯点,张大武一向不喜欢动脑子,但是他现在不得不想,他是谁?到底是谁?他再也按捺不住,第一次用手,而不是用脚,推开柴门,“你来这里干吗来了?”张大武问。

“你把我绑上山的啊。”志山答。

“不对,我问的不是这个,你和林正彪是什么关系?”

“他叫我老弟,我叫他林大哥。怎么了?”

“他带了100精兵,正在山下,你想过没有,如果我现在就把你拉出去,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要由你来想。”

“什么?”张大武眉头一竖,看他的样子,太不像一个小伙计了,是他绑架了他吗?不如说是自己现在如笼中之鸟,连翅膀都扑腾不起来了。

“让我从这里走出去。”志山道。

“你开什么玩笑?”张大武想冷笑,但更像是哭笑不得。

“我没开玩笑。你让我从这里走出去,我保证你的山头,你,还有你的弟兄都没事。”

“我要不愿意呢。”

“你已经愿意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没想着杀我。”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从你进来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你不杀我。”

这个张志山刚才在念什么?张大武觉得浑身没力气,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你还能拿他怎样?要了他的性命,只能让自己完蛋得更快,这一点丝毫没有疑问。

林正彪一眼就看到了,在满山的干巴巴的树丛间,志山站在最醒目的地方,旁边站着张大武,“谁都不能开枪。”他向部下道。

志山活着,而且好好的,林正彪在望远镜里仔细端详,脸上身上没有一处伤。一时间有点难以置信,直到他走在前面,昂首挺胸,后面跟着张大武,耷拉着肩膀,一直走到近前,志山说:“林大哥,我把张大武领来见你。”他用了“领”而不是“带”,也不是“请”。

张大武对林正彪一拱手,“张大武见过林长官。”

为什么要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正彪看着副官,钟志城也看着他。紧接着张大武说:“在下久仰林长官,想就此将张志山交还给您,”他迟缓地停顿了一会儿,“虽说没有好饭好茶招待,但也没伤他一根毫毛,还望林长官网开一面,不要伤我弟兄、毁我山头,请放我一马。”说着,他就单腿跪下了。这是怎么了,预先也没想这么做。

“我听说你在吴佩孚的手下也是员猛将,你没难为我兄弟,我也不为难你,但是,我有上司的剿匪令,走之前又立了军令状,看样子,即使我不动你,你也不能在这个山头继续待了,不然我回去不好交待。”

张大武稍有缓和的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想去摸枪,志山没看清钟志城什么时候就把他的枪下了,并且,几十杆枪就对准了他的光脑袋瓜。

“不要这样。”志山捉住两支枪口,想要移开它们,“不要这样。林大哥,不要这样。”

林正彪挥挥手,对钟志城道:“把枪给他。”又对张大武说:“你太紧张了,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就忙着拔枪,山上一定很苦,你瞧你,堂堂老吴手下的勇将,都吓成惊弓之鸟了。”

张大武拿过枪,自觉颜面全无,羞愤得恨不能找个刺猥洞钻进去。

“这个山头你是不能待了,你清点一下你的人马,想回家的,我每人发给五块大洋。愿意跟着我的,回去训练几个月,从此后就是我手下正规军,何去何从,给你十分钟时间,你上去和你的弟兄们商量。”

这时太阳出来了,志山的脸庞被太阳照得熠熠生辉,他觉得有一种光芒,一种来自于每个人身体里自有的光芒,全都被这一瞬间的光亮点燃了。

“他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张大武笑着,他只是招了一下手,山上的那些人都下来了,张健张康兄弟俩,毫不犹豫地选择跟林正彪走,剩下的,有的领了大洋回家过年,有的还没想明白,到底是用五块大洋开个豆腐坊,还是开个烟酒摊子。

开天辟地,一场原准备拼死搏杀的剿匪战斗就这样结束,除了几十颗子弹,没伤一兵一卒,还收降了几十个土匪,这在林正彪是头一遭,他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无聊,自己的人马走在左边,张大武带的队伍走在右边,一想到也没做什么,连乡亲们辛苦准备的午饭都不好意思吃了。

张家湾敲锣打鼓,鞭炮齐鸣,真是提前过年了。人们奔走相告,“省城里来个神将林正彪,不费一枪一弹,直接端了土匪张大武的老窝,张大武一向横行霸道,可不知林正彪施了什么法,他看到他眼睛的刹那,立即变得服服帖帖,自行交出手枪,从此要跟着林将军鞍前马后,征战沙场。”

还有比这更玄的,“林将军学过迷魂术,凡是和他对擂的敌人,还没开战, 就像吃了迷魂药,只想快点缴枪,不敢再打仗……”

也就做了一顿饭的功夫,热气腾腾的馒头刚出笼,豆腐肉片烩菜也刚盛到盆里,和了一大盆面,还剩几个大饼没烙好,林正彪的队伍就回来了。高头大马上,还坐着志山呢。他把围观的孩子托起来,放在马上,仿佛那是他的马。小孩子们在大笑着,从马上下来还要再来一回。

“志山。”彭玉珍早就看到了,儿子志山很好,真的很好,他从马上下来,让母亲拉着他的手,直到没看到一丝伤痕,彭玉珍说:“感恩观音菩萨,我儿毫发无伤。”随即,林正彪也下了马,跟着志山,大声地对彭玉珍叫了声:“娘,我是林正彪。”

彭玉珍高兴得合不拢嘴,手放在他的肩上,又是摩挲,又是打量,看起来林正彪比儿子志山大两三岁,除了身穿军装,高大威武之外,林正彪结实的,刮得光溜溜的下巴更让她觉得英俊。冯举人、赵方圆迎上来,冯举人说:“林将军,请到村小学那里坐,我们备了薄酒和饭菜,请将军和士兵们吃饭休息。”赵方圆道:“早上将军说过,剿匪成功再痛饮,快请快请,我们特意找了几个能喝酒的来陪林将军,林将军要一醉方休。”

林正彪一抱拳,“上峰有令,要尽快赶回。正彪此来剿匪,令张家湾乡亲日夜辛苦,如此打扰,实在不忍。”

“将军说哪里话?你替我们拔除了心头之患,日后再不受匪徒扰乱,哪里有打扰一说。”

“明天是大年三十了,家家户户都要团圆,正彪正好公务在身,我答应,一定找个宽松的时候,前来拜谢各位父老。”

赵方圆还要说什么,冯举人道:“看来林将军的确有事。”他看了赵方圆一眼,赵方圆会意,将提前备好的一包大洋双手奉上,“给将士们添点冬衣,再请大家吃顿丰盛的年夜饭。”并且加了一句,“这是全张家湾人的一点心意,可不能推托哟。”

林正彪一看盛情难却,让钟志城接了大洋,行礼谢过大伙,翻身上马,骑在马上,对张志山道:“你小子,生在这样的村里,真是太有福气了,连我都忌妒你了。”

彭玉珍笑道:“不用忌妒,你也是我的儿,啥时候回家,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是啊。”冯举人道:“林将军若不嫌弃,张家湾就是你的家。”

“欢迎你随时回家。”赵方圆和吴凤仪说。

林正彪觉得双眼滚烫,北伐血战,攻打武昌,入青龙会,作为一个征战无数的汉子,他早以为自己铁血无情,不会流泪了,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林正彪故意扬起头,抬头望去,张家湾的上空清澈而明朗,正午的日头筛掉了房顶上残留的雪粒,将它们化为粉末,在空气中飘浮。猛地挥舞马鞭,远去了一阵阵马蹄声和一连串宏亮的尾音,“志山,替我孝敬咱娘。”

“冯举人,保重了。”

“赵老爷,后会有期。”

“乡亲们,好好过年啊。”

[责任编辑:马本州] 标签:本焕长老 佛教 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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