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副教授向世山（图片来源：凤凰网华人佛教）
编者按：2011年5月13日至16日，“首届河北赵州禅•临济禅•生活禅学术论坛”在石家庄市召开。四川省社会科学院的向世山在论坛上发表了题为《从赵州禅与蜀僧看祖意与教意的异同》的论文。作者在文中探讨了在伪南禅兴盛的格局中，赵州和尚怀着忧愤之情，打出自己的旗号“赵州关”。最后，叙述教下经师与禅师的不同路数，昭示赵州和尚“本分事接人”的独特禅风与忧患意识。论文节选内容如下：
在中国禅宗史上，除了五家七宗等大的教派的差异外，还有种种差异，其中，地域上差异导致的禅宗的不同风格、禅师的不同机锋也是值得一项探究的课题，可惜这种地域禅风的研究似乎很少。这次趁来河北开会的机会，翻阅了《赵州录》，赵州从谂禅师（778～897）的禅风确实在几大宗派外，自成一路，独立特行，犹如四川出来的德山宣鉴一样，在禅林中另类别致，天下扬名。禅师的千差万别的风格是构成禅宗魅力的的重要元素之一。下面结合四川禅僧的情况，谈谈赵州和尚有关祖意与教意、经师与禅师的看法，同时也分析了“赵州关”何以创立的背景与深意。
一、功夫：老僧看经一天仅一字
禅宗自称“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但是，对于学佛的人来说，造成的困惑也不小，所以，“祖意、教意，是同是别”便是一个话题，在禅林中长久存在。在赵州和尚这里，南来北往的问法人中，也有多人问到这个问题：
“祖意与教意，是同是别？”师云：“才出家，未受戒，到处问人。”
“祖意与教意，是同是别？”师作拳安头上。云：“和尚犹有者个在。”师卸下帽子，云：“你道老僧有个什么？”
“祖意与教意，是同是别？”赵州云：“会得祖意，便会教意。”
来者有新学、老者之分，有浅根、利根之分，赵州和尚随机下菜，给予不同解答：指示、质问、道破。在赵州和尚看来，祖意、教意是一致的，但“一致性”也要学者自己参究。这个参究，在教下与宗门路数不一样，对教下门徒来说，困惑也，愤怒也有。当禅宗学说传到四川境内时，与赵州和尚同时代的德山宣鉴是以讲说《金刚经》出名的，他对禅宗学说是当成“魔说”的。
鼎州德山宣鉴禅师，简州周氏子，丱岁出家。依年受具，精究律藏。于性相诸经，贯通旨趣，常讲《金刚般若》，时谓之‘周金刚’。尝谓同学曰：‘一毛吞海，海性无亏；纤芥投锋，锋利不动；学与无学，唯我知焉。’后闻南方禅席颇盛，师气不平，乃曰：‘出家儿千劫学佛威仪，万劫学佛细行，不得成佛；南方魔子敢言‘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我当搂其窟穴，灭其种类，以报佛恩。遂担《青龙疏钞》出蜀。……
不过，笔者很是怀疑亮座主是否真正开悟了。“豁然大悟”后采取了隐身直至失踪的方式，不是禅师作派，也不是“度众生”的僧人风格。或许是他承受不了这一打击，“马祖一问”把“平生功业”化为乌有，虽然豁然大悟了，但人生的落差太大，从那一刹那起，万念俱灰，从此绝迹禅林。换句话，亮座主在“理”上开悟，但在“事”上却难以跟上，所以，采取逃避态度。或许正是鉴于此，圆悟克勤才把亮座主与德山宣鉴作为两个对立的典型形象来告诫他的弟子：
休夸四分罢楞严，按下云头彻底参。
莫学亮公亲马祖，还如德峤访龙潭。
德山完成了转身，亮座主没有。所以两人的命运迥异。
赵州和尚遇到上述人物都是同经论的主，第一个主是个讲经论汉，似乎从未与禅师交过手，一上来，就被赵州和尚问懵了，赵州和尚评他尽管满腹经论，却不知佛法所在。第二个主，饶是赵州和尚大发慈悲，以经开经，但是堕入意识分别心的主还是难以契入，最后只好吃赵州和尚的涕唾。对第三个主，赵州和尚还是以经开经，以便让对方更快领悟，但是禅宗对于经师来说，真是银壁铁山，无缝可入，赵州和尚只好让他再去自我领悟。上述可知，赵州和尚对经论是相当熟悉，纵横自在，但是禅僧就是禅僧，思路与经师当然不一样。
正如六祖慧能所论的两种情况一个是“被经转”，一个是“转经”，高下立现。在四川的经师中，也有许多这种情况。但他们幸运的是，大都实现了转身，如“周金刚”德山宣鉴、“讲学冠两川”的圆通居纳、“义虎”禾山德普、“经藏子”归宗正贤等。
二、村僧：南方禅法避难在我处
“六祖革命”后，禅宗已经渐成佛教传播的主要潮流，但是，在时空的变换中，禅宗的命运也是有起伏的，正像赵州和尚评价当时禅林也呈现出“伪禅”现象：
老僧九十年前，见马祖大师下八十余员善知识，个个俱是作家，不似如今知识，枝蔓上生枝蔓，大都是去圣遥远，一代不如一代。只如南泉寻常道：“须向异类中行。”且作么生会？如今黄口小儿，向十字街头说葛藤，博饭噇、觅礼拜，聚三五百众，云：“我是善知识，你是学人。”
禅宗在当时已经成为时髦学问，即使没有过关的禅僧也纷纷自立山头，标榜自己高人一头，享受名利供养。谁是“南方禅法”的真正传人？这是一个重大问题。
第一则是赵州和尚缘于对当时禅宗混乱局面的看法，对那些“南方”冒牌货表达了不屑，学人表达了“无依靠”的忧虑，赵州和尚以“柳絮”回答，你自己要去南方啊，今后命运如何就看自己的造化了，如柳絮般随风飘扬，无有定处。因此之故，对于南方来的的学人，赵州和尚并不客气，因为这是“真禅”与“伪禅”的较量，所以，轻蔑之情溢于言表。第二则即是这种情绪的流露。所以，对于那些想学南方禅法的学人，赵州和尚是旗帜鲜明的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与那些“南方禅僧”是绝不相同的。
可见赵州和尚对当时禅宗局面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对自己的禅法也充满了自信。从此，“赵州关”愈来愈响亮，八十多岁老僧通过自己的卓绝努力，在“南方禅法”之外树立起真正的南方禅法。而且，对自己非常自信，祖意就在赵州关，赵州和尚自许。
三、赌命：老僧激学人作十年“哑汉”
从当时来看，禅宗的发展遭遇的阻力其中两重是，一种是传统势力经师的不开窍，一种是没有真货的伪南禅。
后来西蜀銮回到四川传播“直道”（禅宗），但是却遭到强大的传统势力的冷遇，销声匿迹20年。
对于四川风俗很了解的五祖法演曾告诫他的弟子，回到四川不要忘了禅宗：
（正觉宗显）后辞西归。为小参，（法演）复以颂送曰：“离乡四十余年，一时忘却蜀语。禅人回到成都，切须记取鲁语。”
换言之，五祖法演是非常清楚了解祖意与教意的异同，害怕弟子定力不够，会淹没在强大的传统势力的洪流中。
最先，赵州和尚也是传统路子，要通过意识分别求道，但在南泉那里一提撕，天纵神发，刹那开悟。
后来，赵州和尚四处漂泊，到处参访。成了一个“老老大大”的老头子，但是已经拥有两大外号：“南泉一支箭” 言其厉害，“赵州古佛”称其高超（第512则）。八十多岁后开始歇脚，定居在河北赵州城东观音院，距此十多里有闻名天下的赵州桥石。
赵州和尚一方面坚守自己的风格，不玩花架子，一方面肯定经教的作用。教意汪洋，法门万千，自有在经论上开悟的学人。“老僧不辜他”，也是一片慈悲心肠。
但是，世风日下，学子一代不如一代，冒牌货又太多，这个赌注有人接单吗？弃绝经论，拒绝水货，谁愿意来当十年哑汉？赵州和尚在红尘停留时间多达一百二十春秋，在他舍世之前两年才获得广泛声誉，海众云集。佛法无多子，南禅赖苦参，能真正接得下百岁老僧的赌单，天下又有几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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