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李亚,现任凤凰新媒体COO(图片来源:凤凰网华人佛教 摄影:普陀山)
再到普陀,已是2011年6月,逝去的岁月中,曾有过许多瞬间,似乎到达了“彼岸”,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内心宁静、精神自由、诗性与哲意交融的authentic living;也曾几何时,丧失了自我,戒定慧败给了贪嗔痴;一路跋涉,万水千山,在迷途与疲惫时,帮助我重拾勇气与智慧的,是当年的普陀明月,我青春时期的生命慈航——
引
终于,又坐在摇晃的车厢里,广播中又传来熟悉的《列车安全防护知识》,身旁那些从四面来到八方去的人们操着天南海北的口音仍旧谈着挣钱和花钱的一千零一个故事,也有人大声吼着“学生”等等的词语,不过当六个背枪的乘警查票过来,吼声立刻隐没了。
望着窗外迅速后退的黑黝黝的山野,我的心也开始摇荡。这次旅行,是为了拯救自己。因为坐火车能使我回忆起从前——为了成功与爱南征北战苦尽不悔的日子,以使我的心再度坚强。这次赴沪我又将去走陌生的街巷看陌生的面孔听陌生的方言领略古而不老的文化,我还更热切地期待去东海仙岛——普陀山,在我十九岁末遂我十八岁未遂的心愿——拥抱大海,并认真反思自己人生的前二十个春秋,以使我真正——更勇猛地前行!
1、
“呜— —”
客轮渐离了码头,在浑浊的黄埔江中犁开一道道浪花。付和我在甲板上凭栏吸烟,欣赏着国庆40周年节日彩灯装饰下外滩古老雄伟的建筑群,颇有置身于西方都市的味道。
“上苍,你终于让我遂了心愿!”我兴奋地叫着。
过去的三天里,我再度走过南京路,行到上海滩,重温十八岁初征宁沪“闯世界”时的感觉。在复旦明媚的阳光下,我听到了《复旦人》敲响的宏钟— —《走出低谷——每一个中国人都该好好想想中国的事情了!》;在同济昏暗的路灯旁,我看到了校园马路中央毛泽东像下拥吻的青年大学生和为他们鼓掌的过客;在交大亮丽的深夜里,我和我的朋友们坐在“红太阳”广场的石阶上,梦想有一支枪可以把周围五颜六色的灯泡都打灭,以让夜更加真实。二十岁,我们迷路了,只好彻夜坐在小酒店里,挥霍着三黄鸡、炒螺丝和青春岁月……
付是临决定和我同去普陀的。他得了一种病,使他一听老师讲课头就嗡嗡响。离开船还有两小时,告别了沈,我们从交大出来,幸和周送我们。71路开到重庆路就掉头了,因为国庆到外滩观灯的人太多,公交车暂都停开。周说我们一定会误船,立刻引起我心底痛楚(难道又一次无缘于海?)。脚跟很疼,只好踮着脚跑,穿过街道,挤过人流,……二十年的生涯在耳边呼啸,终于,我奔向了大海!
此刻,我已正在海上了。在我的四周,我的眼里、耳边、发际、心底,全是海。我怀着激动、敬畏甚至顶礼膜拜的心情熔化于我置身的世界——我第一次看见了繁星拱月灿烂如生的星夜银河,第一次听到了仿佛从遥远天国传来的屈折万物的大海的声音,也第一次感受到了腥潮的海风对我年轻而已感苍桑(“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生命的温柔抚慰。《男人是个海》——我想起那首歌,又想起四个字——“强要坚强”……。大海如人生一样,变幻莫测,突然间,狂风袭来,卷走了一切往昔的平和与安宁。游客都回舱里歇去了,付和我也坐到船首甲板上的一间小棚里避风。浪很猛,船身左右晃得厉害,棚里很黑,我们都想说些什么,但我刚开口就被付用手势止住了。他的目光沿我身旁的窗指向小棚外。
甲板上,正孤零零地立着一对年轻的情侣,在他们头顶,是广阔的天宇永恒的星光,四周是无垠的大海千载的波涛。子夜寒风中,他的衣襟和她的发丝缠在一起,相依、相绕、轻拥、醉吻……我惊叹了!我艳羡了!我嫉妒了!因为我深知:在这样一个永恒的背景中,这个女子和这个男子已立成了化石。不管他俩的爱情是否能永远,也无论他或她日后在生命中遇到什么样的风雨,只要回忆起这星海月空下永恒的一瞬,就会增添无限的生之勇气,坚定地走向阳光。
付和我悄然离去了,心里充满了对他们的感谢和祝福。
入夜,卧听海音,梦萦苏轼词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2、
早晨4点半,我和付已漱洗收拾完又来到甲板上。遥远处,一个狭长的小岛渐渐由黛青变为蔚绿向我们游来。那就是位于舟山群岛中的东海仙岛——普陀山。
弃船登岸,非常兴奋。普陀的天空一尘不染,晨风徐来令人心爽神怡。海岸边立着一座三门四柱、飞檐斗角的水泥牌坊,琉璃翠瓦,气势轩昂,俨然是进入海天佛国的大门。牌坊的三门四柱上有联曰:
真的是“有感即通千江有水千江月,无机不被万里无云万里天”——沉默是金,付和我在海岸牌坊前一驻足就是半个小时,彼此无言,望海而思,心中滋味,点点滴滴,尽都化成了金。
我们来到山岛东麓与海相接的“不肯去观音院”,这里是普陀开山拱佛之始。院内,古朴曲折的竹型水泥栏杆联接着亭、桥、池、石,有碑文记载:
五代梁贞明二年(公元916年),日本僧人慧锷第三次来华取经,从五台山迎奉观音佛像一尊,由明州(宁波)下海回国。经普陀山东面新罗礁时,海面上突然出现了数百朵铁莲花,千姿百态,上下翻动,顶起船头,惊涛骇浪,滚滚而来,蔚为奇观。和尚心领神会,悟出菩萨不愿东去,便在潮音洞下靠岸留下佛像,为当地张氏居民舍宅拱奉,呼为“不肯去观音院”。此为普陀山开山拱佛之始。
传说之美,使已无迷信风骨的现代人仍旧相信了它。
离开观音院,我们直奔岛上最大的寺庙——普济寺。正值国庆后的旅游淡季,宽阔的土路上只有付和我两个人,走了七八分钟,道旁现出一石柱,十二个大字威风凛凛:
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到此下马付正在啧啧地赞叹,一辆“桑塔那”呼啸驶过,扬起一片尘土。很快我们来到了御碑亭,内竖汉白玉“御制普陀普济寺碑文”,亭南照壁巨刻七字:南无观世音菩萨。穿亭向北,上一石桥,桥两侧一池碧波,水澄似镜,倒影如画,池边三两个游客正玩味着两三支渔杆。桥中央横一八角亭,亭柱上有赵朴初先生题于丁卯仲秋的对联:心定一池大悲水,佛香三界藕花风,横额为:定香亭。下桥趋步,便入了普济寺。先入最前一座天王殿,殿中如来: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常笑世间可笑之人。圆通宝殿是普济寺的正殿,我们进去时正遇一个中年导游给几个东南亚华人讲着“我们中国文化最崇尚‘九’这个数——”,他的声音很自豪。宝殿内雕梁画栋,香烟缭绕,一尊金碧辉煌的观音巨像立于中央,两侧巨柱墨飞其上,字多怪异而难辨。再细端那观音巨像,精巧之至欲夺人泪,伊闭目清心的神态足可摧折世间万物使无不拜倒而祈之。这时,又传来导游的声音:“……这座观音像高7.6米,原来它只差几公分而非全国之首,与普陀山观音道场的身分不合,所以掀掉整个殿重建,耗资250万元……”
移步游目,殿内硕大的木鱼、石钟、帘笼与维肖的弹争之乾达婆、持戟之夜叉及金童玉女等像不一而足。游至观音像后,见一屏巨画——南海大潮中,月下,石上,观世音闭目盘坐,左手持净瓶安放腹侧,右手指上立于鼻前。观者中有海外归客、沧桑老人及行脚僧侣,无不诚惶诚恐状。
我回到殿前观音像下,度诚地俯下身。
出了正殿,又游了地藏等殿,拜幽灵主教的人特别多——他能保佑世人吉祥福贵;还“旁听”了一堂佛课,这次付的头没嗡嗡响,不过一些年轻僧人倒染上了此痒,他们显然还不如那些跟着哼“南无阿弥托佛”的老太太专心,不时地侧身偷看我们这些俗人。
普陀山不大,全岛面积公12.5平方公里。出普济寺院,饮仙人井水,在正午的阳光下行了大约二十分钟,付和我开始奔跑,在我们前方几百米正是——千步金沙。
3、
黄昏,付和我跣足夕阳下的沙滩,面对自然的箫声无语而心泪了。
我们赤脚浸在沙里、水里、盐里,身后拖着两行斜而深的足印,身前,碧波来如飞瀑,退似珠链,眩目鼓耳,倏忽万变。远方,一叶孤舟,三点渔帆,使人想到《老人与海》——海的确是力量的象征;近处,狂潮拍岸,大浪淘沙,淘尽多少千古风流!我不得不心折了——普陀这海天佛国,比之峨嵋、五台、九华,实在高出太多了!其时,汹涌的波涛如一首壮美的配乐诗向我奔来,它的气息如佛之心海起伏,撼魂慑魄,一种宗教似的情感体验与对民族文化的深情厚爱油然而生。付在沙滩上写了几句古诗,使我忍不住慨叹先辈人格之伟大——不是从道德上判断,而是因了他们与天地相感相合的磅礴生命之气!
我俯下身,用手指工工整整地写下两个名字——分手不久的初恋女友和自己,再从中连一条线,然后搬一块岩石压在线上,坐下,静待着涨潮。我要看那潮水一点一点地涨上来,卷走一切而不留一丝痕迹,我想再次自谕一个真理:尘世间万物都会腐朽,海誓山盟也逃脱不了终结,一切永恒都是虚幻,只有那日月星辰山川湖海所寓示的自然之精神永世长存!
我抬起头,在我的前方已没有人,只剩下红色的沙滩、银色的波涛,我不愿回想或展望什么,只凝视着遥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静默在风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潮水漫了上来,渐渐地,淹过双脚,淹过你和我的名,淹过那曾经的刻骨铭心……夜,正是“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之际,付和我坐在听潮石边望海亭中,星空下朦胧的是山的脊影、海的波光。
付:“我产生了一种历史感,想起前尘往事,和从古至今曾在此听潮的人们。”
我:“唐张若虚曾叹:‘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人世多变,而这山这岛这海这月光目睹了多少世间悲欢而不变其心、不移其性,为人一生,亦当尽力如此,方不负自然教诲之意。”
付听了我的话无声笑了,也许是嫌我说话太“复古”了。而此时此景,只能有真诚的用心对话。
付:“若是以前来这儿,肯定会产生人在自然面前是多么渺小之类的感叹,如今不了。”
我:“是的。我以为那种敬畏感源于与自然的对立,现在涌起的是所谓天人合一的宗教情感,自我感觉在精神上与碧海苍天千山万石都熔为一体了。”
付:“我倒没你那种感受——那样容易产生人生无为的思想吧。”
我:“也许是,但内心深处的无为、宁静,与事业、行动的英雄主义正构成了一个人的对立统一。我以为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个南征北战勇冲猛打的人,未来一生也必然历尽风雨苍桑,因此特别需要在心灵深处有一种平和安宁的精神慰藉,以达到一种和谐。这种生自心灵境内的宗教情感体验能使人在面对现实生活的血与泪时产生浩若天宇的力量!”……夜,卧席听音——虫声、风声、山声、林声、潮声、海声、自然的萧声,声声入耳;已事、友事、家事、国事、前事、后事、天下兴亡事,事事浮心。……
4、
晨,雀鸟啼窗,付正在梦中,我已离了陆军第二招待所,穿过农舍,绕行法雨禅寺的墙外,到沙滩上沿着昨夜涨潮线拾贝壳、鱼骨和海石。登上沙滩北端的听潮台,我惊奇地发现,台心六角亭的一根柱上竟有油漆的“打倒××”字样。联想起昨日在普济寺院墙上所见“驻岛解放军致人民群众的一封信”,要老百姓们“警惕一切形迹可疑人员,防止反革命动乱分子外逃”,不禁心叹:“这海天佛国终究也脱不净尘世的纷扰啊!”这样想着,付已提了行李在台下叫我了。
佛顶山虽然只有291米,却是全岛最高峰。一条条石板铺成的山路曲曲折折,两边景致幽幽暗暗,偶尔从林间飞出一两只彩蝶,无声地落在游人身前影后。山路拐弯处有年轻后生在卖橘,绿绿的,很上眼。我不经意地跟他讨了一番价,付说比上海便宜多了,付又问他:“自已种的?”“是的。”我不会挑好好橘,便向他请教,后来干脆说:“你替我们挑吧。”“相信我?”“是的。”
对话间,一个白衣女人三步一跪地经过我们身边,拜上山去。不知她是求佛保佑还是向佛忏悔,只看见山路两旁葱笼的风林和她身后无垠的大海。
到顶了,付和我首先用当晚的食宿费换来了3只海螺,付的一对很美,我的一只“巨”大。因为爱普陀,爱这次旅行,付和我都对这海螺喜欢极了——至于吃饭睡觉那不是年轻的心首先会考虑的。
到了全岛的最高点,我们悄然登上一座军用观察台。极目四望,“天!太棒了!” 浩荡开阔的场面中, 小岛全景尽收眼底, 苍劲雄浑的山风, 欲将人的头发尽都拔起,天上的云那么近, 风吹着一片片地流动, 金色海面上便可见一大块一大块黑色的毯缎在飘移.付欣然而忘忽所以地吹响了海螺:“呜— —”, 山谷回音, 海潮相和,我正激动不已,却见一个年轻战士从六角形的观察所里步出走来.付不如我紧张,迎上前去和哨兵攀谈起来.那是位来自江西的20岁小伙,入伍两年,已往家里寄了十几套普陀山风光明信片.我告诉他我以为在这服役比在城市里好,他浅笑不语,我想他应该感到自豪的。战士为我们架好一座军用望远镜,我们从中望见南方海面上一艘台湾油轮——我这才得知这并不要紧——虽然战士告诉我们现在正是特殊战备状态。付一面两眼紧贴着望远镜筒一面绘声绘色地口头素描着他看到的画面:小岛东部沙滩上有条浅河,一个年轻女子左摇右摆地踮脚走过,就要走完了,突然猛扑进对岸一个男子的怀里了…… 。我们都笑了,因为从中分享到一种青春的幸福。付的钢笔水写完了,战士跑步去找来一瓶墨水,我们很感激,也许这是普陀的精神使然——大自然是人性最好的导师。
“往下走吧。”付对我说。我们已在山顶呆了一小时了。
“唉,此生也许再看不到这么美的境界了!”
“下坡是为了再上坡——今后会去爬更高的山。”
“——噢,是的——今后一定会攀登更高的山峰,欣赏更美的境界!”
5、
正午,从佛顶山下来,付和我顾不得吃饭,直奔海滨浴场。秋高气爽时节,实是沾了旅游淡季的光,十里宽的海面上竟只有两三点人影,正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毕竟是第一次弄潮,心里有些畏惧,但兴奋之情占了更多,于是一步步迈着缓慢、踏实、而坚定的步子向大海走去。水越来越深,身子渐渐立不稳了,猛然间一个浪打来,被冲回去一米;再前进,又遇一个巨浪,人刚好在浪尖上,刹那间即被淹没,被扔回去好几米,嘴里含满了又苦又咸的海水和泥沙。浪又来了,一种求生的本能驱使着纵身跳起,哈!胜利了!没被掀翻!…… 就这样,一步一步艰难地在后退中前进,顶着越来越大的巨浪,游向大海深处。进海很深了,已过了拍浪区,多数时间随着汹涌的波涛在海面上时起时伏,而突然间一个意想不到的猛浪袭来,又几乎要击碎人的五腑六胀,折段人的头颈四肢。看,又来真格的了——“啊—— 我操!太给劲了!”
我一遍又一遍地恣情大喊着。
生活的波涛,人生的沉浮,前进中的巨浪与平静时的酝酿……— —一切生活的哲学无不在此找到发现,我理解了为什么时代的巨潮不可阻挡,也明白了怎样才能作一个真正的弄潮儿于是凭添一股力量,望着广阔灿烂的晴空与眼角的一隅青山,奋力向前游去、游去……
仰面躺在沙滩上,把沙粒往身上撩,淹没自己的躯体,很温暖。前方,一个小男孩只要当红裙子妈妈手一松,立刻欢蹦乱跳地向海里跑,引得年轻妈妈一次又一次地追他回来;左面,一条狗卧在沙滩上睡眼惺忪;右边不远处,一位着绿色泳衣的身材很美的姑娘正学了我的样用沙掩埋身边躺着的小伙——那一定是芳心所爱,姑娘干得很认真,很尽力,渐渐地小伙只剩一张脸可见了,姑娘拿起一件外套往小伙脸上一盖,自己侧身躺下,脸蛋钻进外套下…… 我不禁笑了:她和他是很懂得生活情趣的人。
我起身向海里走去。这时太阳正暖,远方海面上正有渔舟经过,身后是一片平缓的沙滩和沙滩上普普通通生活着的人们,我的心很静、很广,我知道:我爱海——海,你是我生命的慈航!……
我是个热爱旅游的人,一直认为纵情山水不一定要把某处景致尝尽才止。要从容,不必格守“时间表”,“锻炼身体”非远足之本意,“享”和“想”才是最首要的。普陀岛不大,却还有近一半的风景点没有涉足,虽然要挨到明日黄昏才有船回沪,但付和我都以为游兴已至极点,此行旅行实质到此为终。
傍晚,付和我暂时分手。我来到了所谓“观音跳”的一个四面抱海的荒芜的小岛,此刻正独坐岛心一块巨石上。风很大,空中一大块一大块黑色的云在奔跑,四周无人,只有些低矮的灌木杂树随风摇曳——倒象有人一般。一只很丑恶的怪虫沿我坐的巨石的边缘爬进我的视野,“轰!”,突然一声惊雷,我不禁想起此地的名字:观音跳……
西方,未净的晚霞与朦胧的山影掩印在水中,冷月如钩静挂天边,海湾里的泊船早已上了灯,星星点点的,海潮拍岸的声响有节律地输入耳中,我表情严肃起来,郑重地对自己说:听着,现在你是在太平洋东海里一座小岛上,你要诚实地反省你生命中以往的二十个春秋和你潜在的立世为人的思想根基:人道主义、个人主义、浪漫主义、英雄主义——你将从此而再生!
……
……
……
天黑了,夜色笼罩世界,南方天际传来观世音无声的召唤,我立起身,褪去衣物——如二十年前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时一样,缓缓地,走下巨石,走过丛林,走出小岛,走向大海——遥远的天空,传来婴儿的啼哭,一个二十岁崭新的生命——复活!……
那天晚上,独自一个人在观音跳,除了漫无边际的遐想,我实在是很怕的——比在任何现实生活的环境中更感孤独无援。最后,当我心惊胆战地离开那儿时,竟看见一个人影迎面而来,我真怕他会受惊而大叫,于是用尽量镇定的语气吐出几个字:“朋友,别害怕!”……
当天夜里,因为没钱住店,付和我两次潜入一艘渡轮,被逐出;又试图翻进码头侯船厅而不得;走投无路之际,幸好江湖好人相让才得以倒卧一辆汽车里避风。
第二天一大早,海岛上鸡鸣犬吠,炊烟缭绕,渔民瓦匠又开始新的一天辛苦劳作,我心中猛地一颤:喂有现实生活才是最真实也是最美的!有时,我们逃出尘世的繁扰,只是为了人生而拼搏得太疲倦的心灵暂时得到休息,从而,以更深厚更执着的爱重新拥抱生活!
为了消除我昨晚的幻觉,付陪我又了到了观音跳。我依然坐在那块巨石上,迎着晨风,枕着静静的波涛,背后是七个老妪叮叮咚咚的叩首声,前面,东方,海天交接的地方——一轮血红的鲜活的朝阳正冉冉升起!
当我回沪的航船上写完上面几行字时,付正在舱外叫我,于是搁下笔,走到船尾甲板上,凭栏而跳。
西边,太阳正落在山巅,夕阳下的海面波光闪闪,两只海鸥紧跟着客轮,远处依稀是普陀山的离影。海风徐来,我舒缓地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这时,我竟又一次地看见:在上层甲板的栏杆外,两张伸出的唇在渐渐地靠拢……
——瞬间即永恒,那样美丽,那样神圣。
尾
第二日,在从上海回合肥的列车上,我一不小心把那个特大的海螺的角磕坏了。坐我对面的一对老人劝慰我不要紧,回去用胶糊上一样好,可我着实是心疼极了,因为它对我岂是只意味着一只海螺? 列车将至南京,我突有所悟:这海螺生自大海,虽死也“不肯去“我要带它去的地方。我于是打算在列车过长江时把它扔下去,但愿它能漂回大海——生命的摇篮。 可列车过江时,按规定车窗紧闭,厕所死锁,急得我手捧大海螺在车厢里前闯后奔。无奈,最后只好在火车刚开出江面时,将它从引桥上扔向下面的浅滩。我想:世间许多事,非人力可定,只要有那颗心而且尽了力也就足矣。
深夜,梦里,清歌声中,那海螺在东海普陀洋中向我静视。
“给爱一张不老的容颜,让相爱过的都是永远;给爱一个不悔的誓言,让深爱过都彼此思念;给我们一片无尽的草原,让那忧伤消失在人间;给我们一片辽阔的蓝天,让那真爱充满在人间。……”
李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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