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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四龙:刍议当代中国佛学教育

2012年04月24日 19:02
来源:凤凰网华人佛教 作者:李四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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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2012年4月25日至27日,第三届世界佛教论坛在香港隆重召开,本届论坛主题为“和谐世界 同愿同行”。来自世界各地、三大语系的高僧大德、各级领导、专家学者、及社会各界知名人士千余人出席此盛会。论坛期间将就佛教现状与发展等诸多话题举办多场分论坛。北京大学哲学、宗教学系教授李四龙在论坛期间发表了题为《刍议当代中国佛学教育》的论文,从继承传统、面向世界、服务社会三个方面,针对当前的中国佛教教育问题进行阐述,并基于此三个方面对当代中国佛学院建设提出建议,主要内容如下:

最近三十年,中国的宗教工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我们把宗教看成是一种愚昧的封建迷信,但在这三十年里,宗教成了老百姓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人民实现了宗教上的信仰自由。因此,佛教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中国各地的寺庙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得到快速的修复或重建。现在,这股“建庙风”开始有所收敛,佛教界的重点开始关注佛学教育。应该说,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新变化,中国佛教将会以崭新的精神面貌,融入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转型。那么,应当如何兴办我们的佛学教育呢?

一、继承传统

当前的中国佛教,近的是继承民国时期的佛教传统,远的是继承明清时期的佛教传统。明代以来的佛教传统,最主要的是所谓的“禅净双修”。在宗派上,明代以来的中国和尚绝大多数属于禅宗系统,在修行方法上,普遍采用称名念佛的净土法门。直到今天,这个“双修”的传统,仍然需要我们的继承与发扬。

禅宗,是印度佛教传到中国以后的创新与发展,主张“直指人心,明心见性”,并不重视佛教经典的字面意义,也反对单纯的打坐修行,而是要修行者直接领悟大乘佛教所讲的“般若波罗蜜”。觉悟的道路可以多种多样,但最简单的方式是“观心”。到了明代,中国的和尚感觉到单纯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觉悟,容易流于空洞,有些人甚至卖弄文字,装腔作势。所以,他们越来越感到“念佛”这个方法的积极意义。最简单的方法,是借用阿弥陀佛的慈悲愿力,往生西方极乐净土;高明的方法,则是在念佛的同时反问自己“谁在念佛”?以“念佛”收摄身心,远离妄念;又以“疑情”观照自身,生起智慧。特别是明代中后期云栖袾宏以来的中国和尚,大多是用这个方法修禅。

现在中国的佛学院,大多主张“学院丛林化”、“学修一体化”。也就是说,佛学院的学习生涯要保持清修的丛林传统。现在各寺庙的佛学院普遍重视道风建设,注重出家众的各项威仪,譬如过堂用斋、跪香忏悔、布萨诵戒。这对于僧格的养成、道场的庄严十分有益,但还算不上是最重要的丛林传统。就现阶段的佛学院建设而言,全面恢复“禅净双修”的传统十分必要。在佛学院里,应当促使学僧们强化坐禅、念佛的经验,熟悉禅宗与净土宗的历史与典籍。佛学院要有禅堂或念佛堂,这和斋堂一样重要。

当前的佛学院,不少还主张“八宗兼弘”。这是民国以来的中国佛教传统,深刻影响了海内外的华人佛教界。中国佛教史上,有天台宗、三论宗、禅宗、华严宗、净土宗、唯识宗、律宗和密宗。事实上,日本学者讲起中国的佛教史,还常提到“十宗”或“十三宗”。中国过去到底有多少佛教宗派?这在民国时期的佛教学术界,有过很多的讨论。“八宗”,是大家讨论以后所取得的共识,这些宗派产生于中国的隋唐时期。在中国的思想史上,隋唐是一个佛学昌盛的时代,其影响力甚至超过了当时的儒学,被认为是佛教的黄金时代。有鉴于此,致力于中国佛教复兴的高僧大德,积极倡导“八宗兼弘”,其弦外之音是要回到那个辉煌的佛学时代。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景。至于能否实现,只能看各方面的因缘造化。

所以,当前的佛学院建设,一方面可以保留“八宗兼弘”的愿景,一方面还要正视现实,积极发扬“禅净双修”的丛林传统。当然,有些寺庙是天台宗、华严宗、三论宗、唯识宗等宗派的祖庭,它们的佛学院要有自己的专业特色,这也是合情合理的明智之举。

二、面向世界

佛学院,这种佛学教育体制,本身就是一种的现代产物。它在当代的发展,必须面向当今世界佛教发展的新趋势,必须适应现代社会转型的新变化。

由于便利的现代交通与快捷的电子通讯,世界范围内的佛教组织,它们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以前,中国的和尚要以冒着生命的危险,花上数年的时间才能去一趟印度朝圣。现在,只要短短的七小时,就可以从北京飞到印度的新德里。以前,我们中国的和尚只能靠着一部大藏经去了解所谓的“小乘佛教”,一个被贬低为只管自己修行的佛教传统。现在,他们可以很轻松地来到泰国、缅甸、斯里兰卡,亲身体会到这种一向被中国佛教忽视的佛教传统,其实蕴藏着无限的生机,至今还保留着严谨的、思辨的佛学传统。现在,源自现代缅甸的内观禅、源自现代泰国的阿姜查的禅法,正在影响中国大陆的佛教徒。这是一个新时代的步伐,当前的佛学院建设,应当能捕捉到这种时代的脉动。

现代佛教,已经越出了亚洲的范围,早已传到了欧美世界。如果不是单纯看佛教徒的人数,而是参照各地区的佛教多样性与现代性,目前美国的佛教恐怕是最有活力的。20世纪60年代以后,佛教在美国的影响力扶摇直上。亚洲历史上各种形态的佛教宗派,现在美国基本都有传播。无论是东亚的禅宗、净土宗和天台宗,还是藏传佛教的格鲁派、噶举派、宁玛派、萨迦派,或者是南传佛教的各种禅修系统,现在美国的都市街角、山村幽谷,都有很多的弘法道场、坐禅中心。虽然信众的主体还是亚洲移民,差不多达到了70%到80%,但还是出现了一大批欧洲或非洲移民的信徒。他们的宗教传统、文化心理与思维方式,迥异于我们亚洲人。在普遍信奉基督教的社会里,佛教还有什么活力?在科技深入人心的现代文明体系里,佛教还有什么魅力?美国佛教界给出了响亮的回答,这是兴办佛学教育。

在中国的晚清社会,西方势力大举入侵。无论是政府、百姓,都是饱受欺凌。就在举国希望改弦更张之际,佛教寺庙常被侵占,依照西方人办学校的样子,变成所谓的“新式学堂”。正是受到这样的一种刺激,近代的中国和尚,希望通过主动办学,保全寺产。在此过程中,杨文会短暂的办学经历,单纯是为培养佛教人才,凝聚了他一生的佛学志向:一方面希望学员们都能熟悉佛典,一方面要求学员们熟练掌握多种语言,包括国际上通用的英语、印度佛典所用的梵语。对多种语言的要求,恰好是现代佛教学术里所谓“佛教文献学”(Buddhist Philology)的核心内容。这种佛学教育的现代眼光,深刻地影响了后来的许多佛学院,但能一以贯之的却又少而又少,支那内学院是其中最杰出的一个代表。有着丰富办学经验的太虚大师,早年曾是杨文会的学生,他以另外一种方式继承了杨文会的现代眼光:广泛结交西方人士,特别是那些在华传教士。正是这样的一种胸襟,让他远远超出了同时代的佛教徒的思想高度:他十分在乎基督教的组织制度、团契精神,他希望佛教能多方面地借鉴、学习基督教。基督教有着强烈的现世精神,太虚提出佛教要为现实人生服务,倡导“人间佛教”的理念;基督教的活力,与神学院的教育制度息息相关,太虚毕生在办各种各样的佛学院,直至今日,他当年创办的闽南佛学院依然还是中国最好的佛学院之一。

令人遗憾的是,佛学院在新中国成立以后,直到“文化大革命”爆发,一直处在逐步萎缩的状态,最后彻底消失。改革开放以后陆续恢复或新建的佛学院,应当继承民国时期佛学院建设的现代眼光,要有广阔的国际视野。当前的佛学院,应当多多借鉴美国佛教界的佛学教育经验。

美国佛教界有不少成功的佛学院,各有特色。属于藏传佛教系统的那罗巴大学(Naropa University),设有:禅心理学、早期儿童教育、环境研究、跨学科研究、音乐、和平研究、宗教学、传统东方艺术、视觉艺术、写作与文学等11个本科专业方向,另外还有十余个硕士专业。属于汉传佛教系统的法界佛教大学,很重视佛典研究与翻译,以及儒家文化、东方艺术、基督教思想的融会。同样属于汉传佛教的台湾佛光山的西来大学、日本创价学会的美国创价大学等,实际上是有着佛教背景的现代大学,并不专门培养佛教人才。在我们的国情社会里,不太可能也没有必要照抄美国的经验。但很明显,钻研佛典、开拓视野、关注现实,则是这些佛学院共有的特点。

当前,中国社会正面临着基督教迅速广泛传播的问题。中国的佛教界如何去应对这一挑战?除了兴办佛学院,不断培养优质的现代僧人,并无他途。当前的佛学院建设,必须要能了解世界各地的佛教发展,必须要能了解世界宗教大家庭的彼此变化。也就是说,当代的佛学院应该是一种跨文化的佛学教育:跨越不同的佛教传统,跨越不同的宗教传统,跨越不同的学科传统。

三、服务社会

最后一点是想强调,当代佛学院建设,需要把“服务社会”的理念传授给学员。民国以来的“人间佛教”思想,欧美世界广泛提倡的“参与佛教”(Engaged Buddhism),表达了类似的想法,就是要佛教徒关注、服务现实社会。

20世纪60年代,一行禅师,这位流亡海外的越南禅师最先提出“参与佛教”的说法。该词的越南文,完全是依据太虚大师的“人间佛教”一词。从此,“参与佛教”一词传遍英语世界,其内涵主要强调佛教需要参与解决关乎人类未来的社会现实问题,诸如世界和平、环境污染、粮食危机等。人间佛教,现在则主要针对现实的人生问题,往往是属于个人的物质或精神生活。海内外的华人佛教,其重心并不在社会政治层面上,而是着眼于信众个人的或家庭的幸福生活,强调为信众服务,劝导信众参与修行。

在这一方面,台湾地区的佛教发展,给出了很好的回答。无论是慈济功德会的赈灾、医疗,还是佛光山的办学、弘法,都以服务信众为宗旨,间接地也为社会的发展、和谐做出了贡献。他们在慈善救济、敦亲睦邻等方面,已经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经验。中国大陆地区的佛学院建设,应当及时总结。在佛学院的课程设置里,要有相关的课程,譬如社会工作、家政服务、老人护理等方面,应有一定的选修课程与实践机会。

中国的家庭结构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从过去的四世同堂,动辄家里有数十口人,到现在往往只有三个人,大量的老年人独守空房。在这样的社会格局里,佛法要送去关爱。仅此一个方面,中国佛教能为社会服务的空间就已很大。当前佛学院的人才培养,要能及时关注这类新出现的社会现象。其他方面的社会工作还有很多,譬如,专门收容孤儿或孤寡老人的福利院、病人的临终关怀、流浪者或失业者的社会关爱、残疾人或低收入者的生活照顾、高昂医药费的资金募集、学术研究或困难学生的资金扶持……,中国的佛教界目前实际上都有条件适度参与。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可以通过佛学院系统进行培养。

继承传统、面向世界、服务社会,以上是我对当代中国佛学院建设的一些粗浅想法,仅供大家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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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崔越] 标签:佛学教育 当代 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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