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史上,书僧画僧可谓多矣。著名者更是耳熟能详,知根知底。骨气深稳、体兼众妙的智永,高古超迈、显赫一代的怀素,高情峭拔、磅礴挥毫的贯休,烟岚气象、高旷之景的巨然,画学正脉、师法自然的渐江,自出机抒、造妙入神的髡残,点染数笔、脱尽窠臼的八大,搜尽奇峰、笔意纵恣的石涛,落笔冷隽、蹊径别开的虚谷,劲气内敛、和悦蕴藉的弘一,无一不是划时代、里程碑式的人物。
根津美术馆藏贯休《十六罗汉图》(图片来源:慧海佛教资源库提供)
艺术的本旨是求真,书画亦然。真率、真切,源自真实、真情,真挚、真诚无非真心、真如,然而,佛家以为,由于业障攀缘,顿生妄念,往往使人染污重重,失却本真,若要正本清源,反朴归真,必得寂寞忘机,傲物高心。出家为僧,遁入空门恰是达到这一境界的捷径抄道。但落发剃度、身披袈裟后,绝非信手拈来,一蹴即就那么简单。智永学书,杜门谢客,登楼30年不曾下,临摹名迹,写得800本《千字文》,用废之笔足足置满五大箩,后人将其埋葬,号之退笔冢。怀素也曾将弃笔堆成笔冢,因家贫买不起纸张,尝种植芭蕉万余株,剪其叶以供挥洒。云室挂僧衣,青灯映窗纱,如此宵衣旰食、笃行不倦后,方得大彻大悟、醍醐灌顶之功。“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大痴;百年钻故纸,何日出头时”。神赞禅师的这首偈语,描述的正是书僧画僧的此般生活。陈垣先生当年曾分析过和尚书风:僧人袈裟,长袍大襟,宽袖博带,书写时右手提笔管,左手拢右袖,所以写出的字绝无扶墙摸壁的死点画,而多具疏散风格。和尚无须科考,不必练规矩小楷,不必就馆阁习气,若写出自成格局的字,必然具有出人意表的意境。这样的分析不无道理。
文人书画空灵娴静、隽雅鲜和的气质与禅家精神解脱、不求功利的主张不谋而合,相得益彰,文人画鼻始王维,崇佛礼禅,字摩诘,书画大家苏轼与浮屠过从甚密,号东坡居士。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以禅入画,画中有禅。深山古刹、闲云野鹤、曲径通幽、晨钟暮鼓等等佛家的外化形式,恰是文人书画的中心表现,或凝炼隐晦、冷寂清静,或疏狂不羁、淋漓辛辣,其本质都是意出尘外、追逐和谐的。于是乎,对烦琐家务、世情俗礼的摆脱,对束缚阻力、诱饵圈套的抽身,便仅仅成了一种形式。有缘是缘,无缘也是缘,有情是情,无情也是情,抽身未必真摆脱,摆脱何须再抽身。
南京图书馆藏苏东坡手书《妙法莲花经》(图片来源:慧海佛教资源库提供)
“拾得云几片,常在杖头担”、“苍苍千点雪,冷冷一声钟”,喧嚣覆盖着天籁徽音,惟有静气侧耳后方可聆取之,悠闲则是一个漫长的体悟过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的微妙,便是无影无踪、无声无息的理念。燕文贵、江参同是巨然的学生,三人同画《长江图》,燕画虽有千里江山、收之盈尺之誉,却失之细碎,江画虽有云山变幻、烟水空蒙之韵,却失之刻板,巨然则行笔如龙,若于尺幅中雷轰电激,其势从半空掷笔而下,无迹可寻,但觉神气森然洞目,不知其所以然也。究其原因,巨然不为师法所囿也。巨然显然已抵达了喧嚣之外、悠闲之内的自由王国。
书画僧以南宋末年与清朝初年最为集中。明清易祚,风云际会,反清复明事业遭受挫折,壮志未酬,大失所望的知识分子纷纷以出家的极端,势不两立地表明了与新政权的不合作态度,于是便将一腔悲愤、遗世孤独之怨化诸笔墨,并造就出了勃勃的艺术生命。虽处空门,却不受制于此,其性格多怪谲乖戾,行为多恣肆放浪,于是便引出了其独特怪异的画风,耐人寻味的画意,其意义就在于革故鼎新,另起炉灶,佛门给予他们的只是形式而已,身体和行为上的拘束反使之获取了心灵和创作上的自由。除渐江外,“四僧”中的八大、石涛虽遁空门,出世之人常存入世之心,后皆凡思重起,娶妻还俗,髡残不弃亡国之恨,不舍致仕之心,与佛门境界终有隔层,实为一儒化之僧。这让人想起了也因对现实痛愤而决意遁足方外的李白,天宝四年,他曾请高天师授真箓于济南紫极宫,正式加入了道籍,却仍日夜沉饮,醉舞酣歌,慷慨怀古,纵论时事。此外,这一时期尚出现过担当、弘智、本皋等书画名家。担当被称为清初画坛第五僧,其画风简率脱略,天真平淡,石涛观其画作,称“大有解脱之相”。张宗子曰: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如此癖疵之士,狂狷一族,无论出世入世、有缘无缘,皆列上乘,无论在释在俗、在寺在闾,均属异类一流,而这些异类基因正是艺术创作的源泉动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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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子平 编辑:闫秀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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