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之交提出“庙产兴学”的张之洞、邰爽秋之流,理由是佛教面临淘汰,僧徒多属无能,不妨把有形的庞大寺产,移作国民的兴学费用。此举虽然荒谬,毕竟还摆得出堂堂之阵,多少上得了台面。现在巧取豪夺庙产的衮衮诸公,用的多是弘扬佛教文化、让佛法适应现代社会之类意义模糊、似是而非的理由,看中的多是无形的佛教知识产权,攫取的多是小团体和个人的利益。文革之后,随着宗教政策的逐渐落实,从废墟中崛起的佛教具有极大的弹性空间。佛教的必然复兴,是不以任何人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在政经改革和文化重建过程中,21世纪佛教将会成为第一显教(理由请参见笔者所撰《佛教在市场经济转轨中的机遇与挑战》,载《佛学研究》1995年年刊,此处不拟多论)。在这个意义上,现在的庙产掠夺者,盗用的是释迦牟尼的品牌,占领的是佛教未来的发展空间。
忧思之三:“劣币驱逐良币”的规律会否同样笼罩在佛教头上?
二千五百年来,由释迦牟尼佛和中外无数高僧大德塑造的佛教品牌,是一笔无价的知识产权,这是属于十方佛教徒的无法估量的财富。正因为如此,饿鬼道上的诸多众生才会对庙产虎视眈眈,各种假冒伪劣的“佛教产品”才会肆无忌惮地涌现,败坏正统佛法的声誉。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只要佛教主体软弱,附法外道就会占领本应属于佛教的思想空间。对现在的佛教教团来说,只要戒不振、禅不修,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各种道门,甚至成为大学师生的精神导师!而对广大教外知识分子来说,佛教教团主体性的建立,同独立的知识分子群体的成长,是一种唇亡齿寒、相依为命的关系。
一个世纪以来,为抵御庙产兴学风潮而发展起来的近代佛教教育,主要限于教团的自我延续和更新。如杨仁山在《支那佛教振兴策》中所说,与其让教外各色人等染指寺产,“不如因彼教之资,以兴彼教之学,而兼习新法,如耶稣天主教之设学课徒”。但一个世纪下来,当我们的东邻日本已经有三十余所佛教大学,连海峡对岸的台湾也拥有或正在筹建七所佛教大学,而我们连一所佛教大学都不具备!可见,仅仅著眼于佛教内部,连佛教教育的问题都解决不了!
用我们今天的眼光,在信仰、社会、文化三大层圈中,著名学者章太炎与半僧半俗的苏曼殊可划入文化层圈。1907年,章太炎同苏曼殊发表《儆告十方佛弟子启》、《告宰官白衣启》,第一次从宗教的地位和社会功能高度,敦请政府官员与废佛兴学的士大夫了解世界大势,认识宗教的社会功能,不要参与庙产兴学。同时,对统治者欺软怕硬的行径进行揭露:“诚使宗教当除,何以罗马、路得二宗(指天主教、新教)反应保护?昔宇文氏勒僧返俗,而黄巾羽士,例亦同遮。今若废灭沙门,亦应拨除景教。”他们在佛教、政治之外,所发出的第三种声音,虽然微弱,倒是开了政府、佛教界和学术界三方面力量互相制约、良性互动的先河。
孔子一生栖惶,屡发“道不行,乘槎浮于海”的慨叹。老子看得透一点:“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孟子则抒发大丈夫的豪情:“予非好辩也,予不得已也。”辩而不行于世,则退而著书,让是非善恶留予后人评说,几成为中国知识分子的标准模式。面对世纪之末触目所见的末法衰相,以上所述,无非是概括为如下四句: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白说还得说,为了不白说。
作者:王雷泉 编辑:邢艳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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