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璞：从经幢记看辽代的密教信仰

2011年10月10日 15:04
来源：凤凰网华人佛教 作者：王璞

字号:T|T

0人参与0条评论打印转发

云南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副教授王璞（图片来源：凤凰网华人佛教 摄影：李保华）

编者按：2011年10月9日，辽金佛教学术研讨会在北京广化寺隆重举行。云南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副教授王璞在会上发表题为《从经幢记看辽代的密教信仰》的论文，他从五个方面论述了经幢与辽代密教的联系，辽代经幢的建造者及赞颂或怀念对象皆不出皇室、精英和民众三大类群体，可见辽代佛教的深远影响。论文摘要如下：

幢这一佛教圣物与密教联系最为密切。幢（梵dhvaja）和旗（梵ketu）虽翻译殊别，但形状较难明确区分，故常将二者并称。总括起来，汉传密教的幢旗当指安固不动、护持众生的清净菩提心。类似的圣物藏传佛教则称为胜利幢或宝幢（藏rgyal-mtshan），它原为古印度的军旗，早先佛教将之视作佛陀降伏魔军的象征并置其于佛塔四周，天神亦在须弥山巅树立一幢以纪念佛陀的胜者地位。

藏传佛教的胜利幢乃是吉祥八清净之一，十一种不同外形的胜利幢暗指十一类净法，寺院屋顶的四个角落就多以宝幢为饰，代表佛陀战胜四魔。不难看出，胜利和清净是汉-藏佛教有关“幢”的共同主题。

在辽代，不是所有的石幢都能和经幢划上等号，部分高僧的纪念幢也是墓志铭。不过这些并非幢的主流，大多数幢仍属经幢。经幢上多刻陀罗尼，探其缘由，笔者觉得还在于陀罗尼持善抑恶的本质：“陀罗尼，秦言能持，或言能遮。能持者，集种种善法，能持令不散不失。譬如完器盛水，水不漏散。能遮者，恶、不善根心生，能遮令不生；若欲作恶罪，持令不作——是名陀罗尼。”

至于经幢上普遍刻有《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的原因，笔者推断乃是出于此经超强的救度功能，如经中所言：“佛告天帝：‘若人能书写此陀罗尼，安高幢上，或安高山，或安楼上，乃至安置窣堵波中。天帝，若有苾刍、苾刍尼、优婆塞、优婆夷、族姓男、族姓女，于幢等上或见或与相近，其影映身；或风吹陀罗尼上、幢等上，尘落在身上。天帝，彼诸众生所有罪业、应堕恶道、地狱畜生阎罗王界饿鬼界阿修罗身恶道之苦，皆悉不受，亦不为罪垢染污。天帝，此等众生，为一切诸佛之所授记，皆得不退转，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辽代经幢的建造者及赞颂或怀念对象就笔者观察皆不出皇室、精英和民众三大类群体，若按目的和主题划分，则现在尚能见到的经幢记窃以为可归作礼赞帝后幢等五类，五类经幢记都有皇室、精英和民众这些历史主体的身影闪现其中。

一、礼赞帝后幢

当前可见的辽代皇陵经幢记仅有《圣宗陵墓幢记》残文，由于阙文较多，很难解析其细节。不过从残文的内容来看，罗振玉（1866-1940）将其分作三截，其题材大致为政论与佛教赞文的组合，例如：“奉为皇太后天佑皇帝懿德皇后特建佛顶尊胜陀罗尼幢”。

精英为皇室建立经幢是二者政治互动的表征，然此举的出发点恐怕还在于暗示皇室成员与陀罗尼经幢背景人物的同一性，这种同一性的根据就含藏在《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之中。此经大致说的是善住天子闻知来世将在地狱和人间遭受煎熬和折磨，异常恐惧，即向帝释天求救，帝释天也无法可解，遂往世尊处求助，佛祖则告之：若听闻受持《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之妙法，将有起死回生、增寿无量、脱离地狱等殊胜利益。善住天子从帝释领受此陀罗尼后果然获得解脱。善住天子与帝后皇子虽天地殊途，但身份显然有莫大的相似性，而对他们的生者来讲，《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的力量在于：“若常诵念，得大涅槃；复增寿命，受胜快乐。” 对于逝者呢？“舍此身已，即得往生种种微妙诸佛刹土，常与诸佛俱会一处，一切如来恒为演说微妙之义，一切世尊即受其记，身光照曜一切刹土。” 也就是说，无论今生还是来世，帝后皇族得此经护佑皆能持善遮恶、永享美乐，前述贤能君主宰制下的廉吏和清风因此也不再是一种奢求；当然史实如何史籍已经载明，而上述善报的对象并不限于皇室成员，细阅当时的经幢记就能发现，精英和百姓与经幢的关联还更为紧密，其中祭祀府君幢又是历史信息较为丰富的一个类型。

二、祭祀府君幢

祭祀府君幢的供养人可粗分为两类，一为精英，一为百姓。

先说精英：在传统社会，官吏无疑是精英的主要组成部分。

幢记的主人公李彦超曾为大辽开国重臣，生前有一堆头衔。其子李崇菀似感世事变替、生死无常，故决定为亡父建立法幢。李崇菀建幢的主要目的便是期望亡父在另一个世界仍能健康地受用与生前类似的福禄，而实现这一目的的保障就是“救众生之危苦，拔旁类之罪殃” 的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

在都亭驿使王恕荣家的《再建经幢记》与白氏《白怀佑造幢记》当中表现的则是一种先人和子孙的积极互动：经幢记隐含着一种互惠互佑的家族观念，祖先和子孙在一个虚拟的空间里通过积极互动尽力使家族乃至宗族保持世代繁盛，族人由是得享长寿康乐，如此，“有幸福的祖先，必有发达的子孙；而发达的子孙将使祖先感到幸福自豪，每一个人都是家族链上的一环。”

相形之下，属于一般民众的经幢记里表现的观念与精英又有差异。

例如：《白继琳幢记》的主人公是良乡县刘李村的一位“勤啬力农，弗游他艺”的普通农民，其地位财力显然不能与皇室达官相比，那么这家人建幢的缘起何在呢？

概言之，平民经幢的建立具有多重内蕴：既借此尽了孝心，又道出敬佛法祖的信念；既彰显家族兴旺有德，又可在礼佛持戒的行动中得到陀罗尼的庇佑；再者，父善子贤，正所谓“积善有余庆”。可以推知，辽一代的平民更倾向于通过经幢将家族的繁衍与密法的神圣联系在一处，而尽孝积善之心和陀罗尼救度有情的功效尚能形成互补的局面。

三、感怀先师幢

感怀先师德行成就的经幢，是出家人追念或记录尊师事迹的情愫存储器，如咸雍二年（1066年）僧人法喻、法转的师父四十八岁便告离世，为报答师恩，弟子希望恩师能证得圆满成就的心意不会被岁月磨蚀，诚然，这要倚仗经幢的胜因。

戒坛与后来的尊胜幢其实有着共同的思想基石——除恶增善。

舍利的出现本不可思议，要将其秘奥铭记传世，尊胜幢是最佳形式，其它一些大德幢记并未谈及陀罗尼的话题。不过高僧也是精英，在笔者眼里，这些墓志铭其实隐喻着高僧圆寂后理应配以经幢，这也是个人的成就地位与高等级佛教象征物的对应，所以建幢为的是“欲存不朽，以示将来”。

四、解厄度脱幢

太宗会同九年（946年）成文的《僧义则造经幢记》今天无法窥见全貌，但有关作者造幢的缘由和经幢的效用却保留了比较完整的遗文：“□夫六道循环，五蕴虚假”，众生贪欲炽盛。在贪婪昏乱的浊世，普通的方法和途径是无法拯救众生出苦海的，那么他们又能求诸何种妙法呢？答案是无上密法、诸佛密藏。

另一例出自僧尼和村民的经幢记少了许多家族孝道的铺陈，主体内容却更加贴近陀罗尼经幢的本质：“能除一切罪业等障，能破一切秽恶道苦。”

上述的解厄度脱幢记均以广泛救度为话语核心。对广大百姓而言，密教的深奥义理他们难以领会，祈福禳灾、度到彼岸倒是他们最直接的需求，解厄度脱幢的功用也正在于此，马克斯•韦伯（Max Weber, 1864-1920）说得好：“在家人并无涅槃的意愿，对佛陀那样唯我独尊的典范性自度先知他们也不会满意。在家人需要的是今生的救世尊和来世的极乐世界。”

五、同沾利乐幢

前面几类经幢大多都是针对某个人或某个群体来加以护佑的，另有一类幢却非如此，这类经幢注重普世性的价值观，由此不同地位、不同身份的人在陀罗尼幢幻化的祥云下均能同沾利乐。

同沾利乐幢的供奉是辽代密教信仰在国家层面的体现，各群体之间在“凡尘沾影覆，皆得生天”的信念激励下经由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使彼此的密教思维得以衔接、叠合、互动、交融，从而期待在此生和来世都求得持善消灾的安乐境界。

六、余论

辽代经幢数量之多绝非本文所能穷尽，文中讨论的经幢记也只能是代表性的作品，然稍加注意就会发现，这些既具共性又不乏个性的经幢记刊写的时间跨度竟然起自太宗，终于天祚帝，几乎贯穿了整个辽代，足见彼时汉传密教流行之广，信仰之盛。至此，笔者觉得有一些观点尚须补充阐发一番，以之作为本文的结束语。

时光仿佛又回到一千多年前，隐约间我们看到各群体的文人雅士谨持陀罗尼之无上妙笔，再施以经幢记的浓墨重彩，为后辈描绘出了一幅吉祥庄严的辽代密教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