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世和：灵性运动与生活禅

河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梁世和（图片来源：凤凰网华人佛教 摄影：李保华）

编者按：为纪念为我国佛教事业做出杰出贡献的“生活禅”倡导人净慧长老，2013年9月12日，北京大学宗教学系、中国人民大学佛教与宗教学理论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佛教研究中心联合主办了“净慧长老与生活禅”学术研讨会，海内外四十余位佛教学者齐聚北京大学英杰交流中心会议厅，研讨净慧长老的佛学思想以及当代佛教的新面貌。研讨会期间，河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梁世和发表了题为《灵性运动与生活禅》的论文，文中对生活与灵性运动进行了详细的比较分析。论文节选如下：

近一百年来心理学的发展，使人类愈来愈认清自我的结构。行为主义由关注人的行为，而发现了人身体（身）的意义。弗洛伊德主义关注人的潜意识，荣格将之发展到极致成为心理主义，因此可以说弗洛伊德主义发现了人心理（心）的意义。弗兰克尔的意义心理学、马斯洛的人本主义，开始发现身心之外的自我。马斯洛后期的“高峰体验”理论具有超越自我的倾向。上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出现的超个人心理学（或后人本心理学）认为人的使命不只是人本心理学所强调的“自我实现”而已，人还需要“自我超越”；认为人除了生理和心理两个层面以外，还有灵性的层面。因此，超个人心理学发现了人的灵性（灵）的意义。所谓灵性，就是人对终极关怀，对超越界，对神圣性的追求。所以心理学的发展历程，展现了由身走向心，再由心向上提升，走向灵的领域的趋势，提供了一种包含身体、心理和灵性的全面认知自己的架构，强调身、心、灵三个层面的统一与和谐。

与心理学对人的身心灵结构的认知的同时，灵性成长的实践活动也发展非常迅速。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新时代运动，又译为新纪元运动、新世界运动）在美国兴起，历经多年的快速发展，目前已经从西欧和北美扩展到世界各地，八十年代末期传入中国。新时代运动的一个重要特点是主张包容性和多元性，它吸收了东西方哲学、宗教传统，并积极融会心理学和生态学的成果。广泛从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佛教、道教等东西方各大宗教的文化传统中汲取灵感，强调通过冥想、心理疗法来进行自我转变。灵性的追求，是新时代运动的核心内容。所谓新时代运动，就是灵性觉醒运动，或灵性复兴运动。灵性运动强调灵性可以独立于宗教。现代社会也呈现出“从宗教到灵性”转变的趋势，即使在传统宗教内部，灵性也越来越受到关注，宗教有从重救赎转向重灵性的趋势。人类对灵性的认知与实践，使得灵性运动迅速兴起并广泛传播，因此，有人称二十一世纪是灵性觉醒的时代。

生活禅是净慧长老在把握佛教禅宗的根本精神基础上，结合时代特点进行理论创新的结果，它把人间佛教的理念，落实和深化为一种禅法理论和修行体系，成为一种能够适应现代人根基以及生活要求的禅宗修行法门。生活禅于1991年正式提出，这二十多年的蓬勃发展，也正是新时代灵性运动在中国迅速崛起的时期，两者存在诸多相似之处。

灵性运动的倡导者指出，“灵性的”一词来源于拉丁文“呼吸”，因而是人最普通也最自然的功能。所以，灵性经验不是稀奇古怪的东西，而恰恰是真正使人成为人的东西。灵性像呼吸一般普通，人人都会，也像呼吸一般重要，须臾不能离。生活禅强调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信仰和生活不能脱节，要使二者融为一体，做到生活即禅修，禅修即生活。正如人离不开生活一样，禅也不能离开生活。同时，生活禅也把观呼吸的息道观作为禅修的基本功夫。呼吸和生活一样，都是最普通，也是最重要的。在日常生活中促进灵性的成长，拉近身心灵与大众的距离，是灵性运动与生活禅的共同理念。除此之外，灵性运动与生活禅在以下一些基本理念上有着非常一致的地方：

1、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是灵性运动中各门各派无一不强调的共同主题，其核心理念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好好地活在当下。灵性思潮中仅以当下为题的著述就有很多，如拉姆•达斯的《活在当下》、芭芭拉•安吉丽思的《活在当下》、埃克哈特•托利的《当下的力量》、一行禅师的《生命即当下》、李尔纳•杰克伯森的《回到当下的旅程》、史蒂芬•鲍地安的《当下觉醒》等等。拉姆•达斯的基本观点是：不要思考未来，就在此时此地。埃克哈特•托利反复申述，当下时刻是你所能拥有的一切，从来没有一刻你的生命是不在当下的。一行禅师说，逝者已矣，来者不可追，如果不反求当下，就永远探触不到生命的脉动，强调通过活在当下改变自己，在当下寻找生命的意义。在《正念的奇迹》中，一行禅师藉由托尔斯泰写的一个小故事，讲述了当下的意义。故事说有个皇帝想知道三个问题的答案：做每件事的最佳时机是什么时候？与你共事的最重要的人是谁？无论何时，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是什么？一番经历后，他得到了答案：最重要的时刻是现在，最重要的人就是现在和你在一起的人，最重要的事是使你身旁的人快乐。灵性运动的另一经典《奇迹课程》也强调，不再追求天堂，也不希冀涅槃，只需清清明明、踏踏实实地活于当下，只为眼前的这一刻负责，奇迹便在眼前出现。

生活禅作为当代佛教禅宗法门，自然重视当下的意义，净慧长老结集有《禅在当下》一书。他说：“当下这一念是我们生命存在的形式。那么，由此我们就可以进一步地来展开对当下一念的认识：生命在当下，生活也在当下，困惑在当下，觉醒也在当下，……所有的一切，离开了当下，找不到一个实在可以把握的机会。”“由于生活的当下性，迷惑的当下性，生活的觉照和迷惑的转化也必须的当下的、同步的。”所以，净慧长老指出，修行的根本法门，根本下手处，就是要安住当下。生活禅修行就要从把握当下这一念入手，把握当下这一念是修习生活禅的着力点所在。觉悟在当下，奉献在当下，修在当下，证在当下，受用在当下，保任在当下，庄严国土在当下，利乐有情在当下。他说：“禅在当下意味着以禅的超越、自在，关照生命的每一个当下，觉知生命的每一个当下，洞见生命的每一个当下的如如实相，感悟生命每一个当下的活泼自在、天真无邪，进而转化生命当下的迷惑，端正生命的航向，发挥生命当下的健康能量，促进自他生命的健康成长。”他指出，修行在当下就是要培养以禅来觉照每一个当下的功夫，把觉照功夫用到生活的每一个当下，每时每刻观照自心，每时每刻观照当下，让每一个当下都是清楚的，清醒的，生命就开始慢慢觉悟和解脱。

2、一元性思考

万物归一是灵性运动的重要主张。灵性运动认为宇宙的本质是一元的，纷繁多变的事物表象背后有着统一性，不管是统一于创造万有和包容万有的上帝，还是统一于本自具足的“自性”，总之是统一的，实体世界只是因人的主观意识而存在。一元性思维，强调超越善与恶、好与坏、对与错的对立。灵性运动的倡导者认为，万物一体的一元性思想会使人对一切生命更具有同情心，伤害其他生命就好比是在伤害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此外，接受一元性思考方式，会让人减少分别心，人会变得平和，不再摇摆于快乐与痛苦、得与失之间。灵性运动的代表人物铃木俊隆在《禅者的初心》讲到，学禅者最需要谨记的就是不要坠入二元思考，不要有太多的分别心。

净慧长老解释说，所谓“无分别”不是麻木不仁，不是是非不辨，而是告诉我们不要生活在一个二元对立的世界里，要超越这个对立面。他指出，“‘生活禅’这一命题的意义，在于揭示佛法与生活不一不异。因为从觉悟者来看，生活就是佛法，佛法就是生活，世间与出世间不二，烦恼与菩提不二，生死与涅槃不二，此岸与彼岸不二，消融了一切对立面，一切处于中道，人生觉悟奉献，安乐自在，欢悦和谐。”灵性运动的一元性思考，亦即禅宗所谓的“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