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部分佛教界人士深感当局颁布的《监督寺庙条例》苛刻,在上海开会,决定成立佛教会,并拟定章程,送国民党内政部备案,然而由于当时政府对民间组织一直采取高压政策,因此一直未获有关部门认可。为此,太虚又派人持其亲笔信连同“中国佛教会”章程,去晋谒蒋介石,在蒋的亲自关照下,国民政府内政部终于准予备案,使中国佛学会得以顺利成立,此后又成立了“中国佛教会”。
对于蒋介石的特别关照,太虚自是投桃报李。1931年,蒋介石因软禁立法院长胡汉民,遭到地方实力派的激烈反对,而“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的“绝对不抵抗”政策更是遭到国内各界的一致谴责。焦头烂额的蒋介石被迫再次下野,回到家乡奉化。1932年初,太虚到奉化雪窦寺,见到辞职还里的蒋介石,以局外人的立场对蒋进行了劝解,并赋诗宽慰:“四登雪窦初飞雪,乍惜梅花未放梅;应是待令寒彻骨,好叫扑鼻冷香来!”这年10月,应蒋介石之邀,太虚担任号称“禅宗十大名刹之一”的雪窦寺住持,并一直持续到抗战爆发,而蒋介石有机会回家乡的话,亦必往雪窦寺与太虚晤谈,由此可见蒋对太虚的信任和器重。
1936年,权倾一时的蒋介石50虚岁,太虚在雪窦寺特设药师法会,以佛门特殊形式为其祝寿。这年底,张学良、杨虎城发动西安事变,将蒋介石拘押在西安,逼其抗日。消息传出,太虚亦以其在佛教界的地位和影响,专门发表通电,呼吁全国佛教徒,一齐虔诚祈祷,希望蒋介石能安全返宁。
不久,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日本在对中国进行战争侵略的同时,宣扬所谓“大东亚共荣圈”,从思想文化上为侵略战争助威。太虚虽为出家之人,但秉承大乘佛法积极人世精神,在此国难当头之际,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他在积极撰文斥责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的同时,向国民政府建议,利用佛教在东南亚的特殊影响,组织佛教访问团,赴各地宣传,争取邻邦的同情和支持,这一主张迅速得到政府的支持,1939年9月,国民政府函聘太虚为佛教访问团团长,负责以佛教自发组织名义出访东南亚各国。不久,太虚为此专门赴重庆晋见蒋介石,向其具体陈述有关事宜,蒋对此深表赞同,并为太虚题字“悲悯为怀”,以示支持,同时还委托太虚出访时带了致佛教圣地的礼品。从1939年10月到1940年5月,太虚率团前往东南亚弘法,在此期间亦利用各种机会为中国军民的伟大抗战做宣传,同时也使太虚的这次出访带有了浓厚的政治色彩,成为战时国民外交的扩展。
在度过了最初的危机之后,国民政府虽坚持抗战,但各级官员也趁机以抗战为名,巧取豪夺,大发国难财,而丰厚的寺庙财产亦在其搜刮之列。1943年,国民政府内政部制定了旨在侵夺寺产的《寺庙兴办公益慈善事业实施办法》,并准备择日颁行。消息传出,佛教界一片哗然。太虚闻知,挺身而出,发表通电,呼吁全国反对。但当时内政部主管科司不为所动,拒绝取消该文。为此,太虚又致书蒋介石,认为内政部颁文“系掠夺寺产毁灭佛教”,而“整兴僧寺发扬佛教,以利益国家民族及世界人类,为太虚第一生命,”为此“决不能坐视寺僧摧剥、佛教危亡,而再腼颜苟活于斯世也”。不久该办法果然被停止施行,寺产得以保全。在此,太虚再一次利用他与蒋介石的特殊关系,通过政府行为,维护了佛教的利益。尽管太虚本人也并不认为政治是万能的,不认为政治是佛教改革事业的最终依靠,但在当时情况下,借助政府力量维护佛教利益,也不失为一种无奈而有益的选择。为此,早在1936年,太虚大师就曾撰文《论僧尼应参加国民大会代表选举》,鼓励僧尼参与社会事务,在抗战胜利后,又提出僧伽“问政而不干治”的原则,他认为,“超政(出世),遇政府与社会摧教,易遭破灭;从政(人世),亦易随政府而倒;二者利弊各关。况今中国,无论在政府社会,尚无在家佛徒集团,足以拥护佛教,则僧伽处此,殊堪考虑!”因此,太虚主张,为维护佛·教自身利益,“对于有关之民众社团,及乡区自治会议,县参议会,省参议会,国民代表大会,均应参加一分子,”“但应参与的,以此各种议事场所为止,亦即人民政权机关为止;而执行五权治权的中央和地方机关,概不干求参与。换言之,只参加选举被选为议员,决不干求做官,运动作官将。”这就是所谓“问政而不干治”,而太虚本人也因中国宗教联谊会于斌的推荐,经蒋介石同意,被圈定为国民大会代表,只是因陈立夫反对而没有结果。
纵观太虚与蒋介石的交往过程,可以看到太虚利用与蒋介石的关系,对维护佛教起了很大作用。但许多人之所以对太虚有“政治和尚”之讥,是因为他们的佛教观仍认定佛教只能出世,不可人世。依这种所谓的佛教观,和尚作为方外之人,应该远离凡尘,避世清修,似乎与追求成真成仙的道教没什么两样。当然就不‘能过问社会,更不能过问政治。但依照这种观念,就是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时代,即使可以远离尘世,避居山林,开荒辟土,维持生活,也只能使宗教之路越走越狭隘,明清的佛、道教正因此被社会边缘化。而随着市场经济的发达,社会联系的紧密,宗教意欲脱离社会更是绝无可能。因此说,从人间佛教的立场出发,本没有绝对的出世与人世之分。出世是觉悟人生的必然,是学佛者的最终归属,人世是奉献社会的觉悟,也是修佛的路径之一。应该肯定,山林曾是怀有宗教理想的人们为避免混浊的世间污染的居所,但当今市场经济已渗透到每一个角落,信息网络无处不在;随着社会分工的细化,人与人的联系日益密切,城市与山林,将很少根本上的差别,如果固守山林气息浓厚的传统,很难与现代社会相适应,更谈不上佛教的弘扬与发展。更何况佛教本来是在人间的,佛与弟子,不是经常的“游化人间”吗?而释迦牟尼当年也曾接受各国国王的供养,从这一角度说,佛教徒与政治接触,并不违反佛教本意。况且自古以来,中国统治者一方面处处防范宗教,另一方面也力图利用宗教以驯服百姓;因此,古代高僧道安、玄奘等也早就不避与统治者周旋,以维持佛教的生存发展。当然,在宗教昌盛依赖于统治者的倡导护持之时,也必因政治的阻力而衰颓。所以,政教关系的处置正如对出世、人世关系的把握那样,必须有得当的分际。从这点看,太虚与包括蒋介石在内的民国政要广泛接触,是一种出世精神指导下的人世,因为他的人世,不是为了追求个人功名利禄,而是为了关怀众生疾苦,为了众生得解脱,或者说出世是目标,人世是手段或途径,若如此,那么出世与人世便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不能决然对立。当然,即使人间佛教所推崇的人世,也不可能是完全的人世,否则便成为世法世学中的一种,而非具有终极关怀和信仰价值的宗教。同时人间佛教的所谓人世·,也不仅仅指参与政治,应该是积极关注甚至参与社会生活,但又要和现实社会以及政治保持适当距离,所谓“不即不离,若即若离,”或许多年以后太虚弟子印顺的看法更贴切一点:“大乘的人世精神,应如《维摩诘经》、《华严经》、《人法界品》那样,普人各阶层,而不应以参加政治为典范。”
对于今天的人间佛教的追随者而言,大乘是适合人类的特法,只要有人生活的地方,不问都会、市镇、乡村,都应该到处去作种种利人事业,传播大乘法音。在不离世事、不离众生的情况下,净化自己,觉悟自己,这才是成佛的正道。推而广之,一切有利于佛教发展的事,都要尽力去做;一切有利于人类,有利于社会健康发展的事,都要尽力去做,这才是人间佛教的宗旨所在。
作者:陈卫华 编辑:王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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