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不要因为害怕被欺骗就放弃布施

雪漠（图片来源：资料图）

现在很有趣的一个现象是，好多人在利众之前，或者有了利众之行后，总想分辨自己所利益的人是否值得自己付出。比如，我在深圳开会的时候，就有记者呼吁大家不要给乞丐捐钱，理由是那些人中间充斥着职业行乞者，或者是一些骗子；当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恳求别人帮帮她的时候，整个舆论界却在忙着讨论她是不是一个骗子。那个时候，我就对他们说，如果十个人向我伸手，九个是骗子，其中只有一个真的饿着肚子。那么，为了不错过这个饿着肚子的人，我会同时给十个人硬币，仅仅是为了不要让那个真正饿着肚子的人继续饿肚子，即使他是一个骗子。因为，一个骗子饿肚子的滋味，跟一个教授饿肚子的滋味是一样的。你一定要明白，如果一个人能当上一名教授，或者当上某个企业的负责人，受到很多人尊重的时候，他是不会选择乞丐这个职业的。但问题是，现在有好多人都没办法得到很好的教育，他们连满足基本生存都非常困难。

我的小说《大漠祭》出版的时候，好多人看了心里就非常难受，他们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一群人那么贫穷，过得那么痛苦。但我告诉他们，实际上，我写了一个很好的家庭。在那个时代的西部农村，老顺有自己的牲口，有肉吃，算是过得非常好了。有一次，我到古浪，那儿的老百姓才算穷。他们吃的，是我一闻就发呕的坏菜。那里的一个猎人——《大漠祭》中孟八爷的原型——患了癌症，却没钱买止疼药，只有活活地疼死。这才叫穷。有好多老百姓都过得非常痛苦，但外界好多人都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一点都不知道，某个地方有这样的一群人，艰难但高贵地活着。这些人的活着，体现了一种生命的韧力，但其命运却让人感到心酸。我觉得，一个真正的作家，不应该闭上眼睛不好好看看他身边的世界，不好好看看那些真正需要他去定格、去描述的生活，不好好看看眼下的这个世界，不好好看看人生。如果他错过了这些东西，不去关注这些东西，那么他追求的好多技巧、理论、境界，包括好多概念化的东西，就统统没有太大的意义。这个世界需要作家，就是因为作家能传递一些东西，能定格一些东西。假如一个作家做不到这一点，那么他就不是真正的作家，他的存在就没有任何价值，也没有真正的意义。

实际上，不只作家，每个人都是这样，如果你闭上眼睛，看不见世界上许许多多需要你去帮助的人，仅仅是陶醉在自己一点小小的东西里面，忙于满足自己那些小小的欲望，满足于自己一点小小的境界，那么这个世界上有你跟没有你，就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好多人的存在，只是消耗着这个世界的资源，因为他不能创造任何东西。当然，如何活着，是一个人自己的选择，但这个世界是否在乎你，取决于你是否能为这个世界创造一种岁月毁不掉的价值，你是否能够承载一种比生命个体更加博大和永恒的精神，将这种精神传承下去，为世界带来一种非常美的东西。如果你不甘心被世界所遗忘，被世界所忽略，那么就应该叩问自己，我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一些什么东西，我还可以为这个世界带来一些什么东西？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以一种利己的方式活着，选择追逐自己的欲望，甚至选择过一种因满足于俗乐而承受痛苦的生活，但是总要有一些人——也总会有一些人——明白自己应该做一些什么，明白这个世界为何需要自己，明白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要达成什么样的使命。当我们明白自己的使命，并且能够放下自己的好多小东西，用所有的生命与灵魂去实践之、实现之的时候，你的生命与活着，就有了巨大的价值和意义。

这种意义，跟名利没有什么关系，名利仅仅是世人对你表达认可的其中一种方式，它并不是真正的成功与活着的意义。一个人的成功首先是做人的成功，只要做人成功了，那他这辈子就没白活。如果一个人品质不好，却成为一个所谓的名作家，用自己那些虚假甚至是错误的理论与观点，去荼毒许多干净的灵魂，让许多原本非常真诚、纯净的人走向堕落，那就不仅仅是一种欺世盗名，更是一种巨大的罪恶，我认为他绝不是一个成功的人，他的存在也没有任何意义。一个人只有能真诚、质朴、干净地活着，才是最大的成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使我更喜欢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也仍然不会选择陶渊明那样的方式去生活。陶渊明是个隐士，他追求自身的修养，我也追求自身人格的修炼，但与此同时，我也关注人生，关注老百姓。因此，我更愿意以一种“无我”的出世之心，来做具有世间法外相的入世之事，同时在物质意义与精神意义上为众生服务。

当你有了这样的一种心时，就拥有了一种比欲望更强大的推动力与事业心，你会在成就自我、重塑自我、完善自我的基础上，以一种随顺时代特征、遵守时代规则的方式，无私地奉献很多东西，你不但能在世间法上走得很远——比尔·盖茨、稻盛和夫等具有利众精神的企业家就是很好的例子——更可以为这个世界创造很多善美的东西，那么你的行为就具备了一种巨大的价值，你的生命也会因为利众行为而升华。所以说，利众就是最大的自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