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事件”回顾 让亵渎信仰的历史到此为止
编者按:“法海事件”历时数月,在这场扭转道义、声势浩大的草根运动中,无数有识之士为信仰而疾书,为尊严而疾呼。法学硕士马如馨以其特有的情怀和宏阔的视野,为凤凰佛教撰文,从论战、信仰、行动、未来等几方面对“法海事件”进行了梳理。全文如下:
让亵渎信仰的历史到此为止。(图片来源:凤凰网华人佛教)
泰戈尔有一首名为《干渴的心》的诗说:
我的上帝啊,我干渴的心,日复一日总无雨水浇灌。天边完全赤裸——没有一片最薄的柔云,没有一丝遥远而清凉的雨意。
请降下你盛怒的暴风雨,带着死神的黑暗,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用闪电震慑诸天。
但是,我的主啊,请你收回,受惠者弥漫静寂的高温,它沉寂、尖锐而又残忍,且用可怕的绝望灼烧人心。
请让仁慈之云低垂,就像父亲愤怒之时,母亲的泪眼汪汪。
“法海事件”让我不由得想起这首诗,静心细想,在这个事件中,谁是诗中的“我”?当下何种现象是“尖锐、残忍,且用可怕的绝望灼烧人心”的高温?何种呐喊是“震慑诸天”的闪电?
但无论如何,论战总是好的,历史上几次有名的论战都使该领域涌现出了欣欣向荣的蓬勃发展。略举近代中国史上之四例供诸位参阅。
19世纪末维新派与封建顽固势力的论战,使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开阔了眼界,开始摆脱封建思想的束缚,形成了近代以来中国的第一次思想解放潮流;1905—1907年保皇派与革命派的论战,使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得到了广泛传播,形成了近代以来中国的第二次思想解放潮流;1915—1917年前期新文化运动,唤醒了中国人民尤其是广大青年知识分子,促使他们抛弃腐朽的封建思想,追求民主与科学,追求救国救民的真理,形成了近代以来中国的第三次思想解放潮流;1919年问题与主义之争,使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进一步阐明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的关系,扩大了马克思主义的影响。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无论这场论战最终去往何处,我们都已站在了历史的转折点,成为信仰地位之重新确立的历史见证者。
激烈争论后,我们平心静气回顾这几个月整个事件的始末,可以重新定位一下这次争论焦点的几个关键词。
为什么戏谑不可以被容忍?
“谑,戏也。”(《说文》)
“谑,浪笑。”(《尔雅》)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謔兮,不为虐兮。”(《诗•卫风•淇奥》)
“君子口无戏謔之言,言必有防;身无戏謔之行,行必有检。”(汉,徐干《中论•法象》)
“此乃今之轻薄子,好作谑词,嘲乡里之类,为一乡所疾苦者。” (《朱子全书》)
“戏谑”与“敌对”、“诽谤”等近义词是有区别的,下面是关于敌对的宗教冲突的例子。
西方历史上曾发生过数次宗教战争,“宗教战争”一词概括了在欧洲造成各派宗教彼此对立,或者以宗教及信仰的名义进行的无数战争: 历次中世纪战争,十字军东征,造成基督徒之间———天主教徒与加尔文宗信徒势不两立、直至南特敕令才告暂时平息的战争,几次兄弟相残的战争,自1562 年以来绵延不断,而在亨利四世去世时,在两派支持者同意按照阿莱斯和约不再诉诸武力来解决他们的宗教分歧之前,战火重燃。这个表述同样还指以伊斯兰教“圣战”名义进行的战争,以及15世纪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犹太人社团深受其害的迫害。
以上历史固然是西方宗教发展史上惨烈而沉重的一幕,但这与我们本次争论中所批判的“戏谑”是不同的,上述历史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各教派互相之间眼睛里还是有对方的,就像一山不容二虎,双方尚还是处于对等地位的;但戏谑不同,“戏谑”,从主观意图上来讲是一种蔑视、调弄、亵渎,是恶劣的无视与极端不尊重,双方根本是不对等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根本不拿对方当回事儿。
这种现象若是放在西方社会的宗教背景下绝对是无法想象且不可容忍的。而同样是宗教感情,为什么我们,尤其是佛教徒,就要容忍这种无限度的所谓“文化自由”,任何人活在这个社会中都是要自利,并且利他的,这是我们之作为“人”的基本责任与义务。我们尊重龚琳娜夫妇为正常理性的社会人,也认为他们有完全的行为能力与责任能力,因此当他们违反了这种基本义务,就应该受到相应的谴责。
因此,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确实错了。
何为信仰?
真正的信仰有二,一是信,二是仰。之所以“仰”,是因为那信仰的对象比自己伟大;“信”,则是坚信这一点。所谓信仰,就是借助一种大善之力,提升自己。所以,信仰的本质是向往,而信仰的对象,必须是一种比人类本身更伟大的存在。
在一些人眼里,信仰只是一种知识性的点缀,与生活、工作是没太大关系的两种东西,就像你相信地球是圆的一样,就算不在乎这一点,你的生活仍然可以继续。但事实上,对真正的信仰者来说,并不是这样的。信仰是他们活着的原因,是他们的呼吸与生活方式,是他们一切行为的动力与准则。任何与信仰相冲突的价值观、生活方式,都是他们绝对不会去接受的。就是这一点上面的不同,令许多人无法理解真信仰者的心。他们不知道,真信仰者的内心世界,并不是一片晦暗的废墟,而是一片美丽的海洋,它宁静、深邃、安详、平和,没有纷争,没有机心,没有造作,时常回响着一曲天地间最美的歌——静默的歌。
真正的信仰是一种精神的力量,超越物质,不假外求,更无需假借外物支撑,它是一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比如,有人认为利他、利众就是真正的信仰,无论在哪个人生阶段,他们都无需刻意地去支撑这种信仰,因为他们绝不会背弃它,就像我们不会丢掉自己的呼吸一样。
当理解了什么是信仰,以及有信仰者的生活态度和生活状态,我们就应该知道为什么要尊重他人的信仰,信仰对于有信仰者来说已然成为“人权”的一部分,而无论《联合国宪章》还是我国《宪法》都明确规定了人权的神圣性与不可侵犯性。从这个角度讲,是否尊重他人的信仰已成为衡量公民道德的重要标尺,成为社会文明进步的标志和国民素质的体现。
另外,现在的战争和灾难很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类的文化中,一种善的东西失传了,或者说没有占据主流。占据主流地位的是一些欲望的、血腥的、暴力的东西,比如各种杀人掠城的游戏等等,这种内容一直会对人类进行一种罪恶的自我暗示,增长着人类内心的欲望、贪婪与嗔恨,并且形成一种集体无意识,让整个社会都认为这就是对的。
人类最可怕的不是屠杀,而是对屠杀的讴歌。杀人者因为有其强权基础和欲望的引诱,固然可以屠杀。当我们无法制止其屠杀时,必须明白屠杀是罪恶,必须谴责屠杀,绝不能讴歌。讴歌比屠杀本身更值得诅咒。因为屠杀者终究会死去,而讴歌屠杀的文化却会流传下去,影响一代又一代的人,在人类心灵中植入恶的因子,并给予养分令其成长,使恶像滚雪球一样地变大,最后砸向世界。挥动刀子者,必会招来刀子,罪恶最终埋藏的还是人类自己。
因此,赞美屠夫的文学是人类心灵上的毒瘤,我们必须割除它。我们必须明明白白地告诉人们,那曾经强大的拿破仑不是英雄,那“破国四十”的成吉思汗不是英雄,那被人类讴歌了千百年的所谓英雄其实是屠夫、是罪恶的载体。真正的英雄是甘地、老子、孔子、孟子等将爱洒向人类和历史的人。他们才最值得人类赞美和讴歌。
也许,我们不能左右强权,也不能消除罪恶,但我们可以支配我们的笔和喉咙,发出一种相对有良知的声音。一个微弱的声音固然会被时代的噪声淹没,但千万个喉咙一齐发声时,可能会使一些被梦魇裹挟的灵魂惊醒。更有可能的是,他们也会拨亮眼睛,放开喉咙,发出一种有益于人类的声音。当一代代人这样喊下去时,可能会有更多的人明白什么是罪恶。
许多时候,比屠夫更可恶的是他的拉拉队。正是在拉拉队的鼓噪声中,小屠夫长成了大暴君。当然,他很可能做的一件事是,将那把越抡越疯的屠刀,削去拉拉队们的脑袋。我们的文学和文艺作品,更不应该是罪恶的拉拉队。因为历史告诉我们,所有讴歌罪恶者,最终仍会成为罪恶的牺牲品。面对历史上的一把把屠刀,我们应该放直了声音——哪怕会招来屠刀——歇斯底里地大叫:那是罪恶!当人类一代代地叫下去时,罪恶这块抹布就会被扔向阴沟,并让位于良知和善来重写历史。
该何去何从?
如果说以上论述仅是务虚,那现在我们来思考自己该如何行为,如何升华人格、重塑灵魂呢?我们要自省,并且向往。自省,就是发现自己的不足;向往,就是敬仰并效仿比自己更伟大的一种存在。这个存在不一定是神,可能是人,可能是一种精神,也可能是一种艺术。希望自己和那伟大的存在达成一体活着接近它,并付诸行动,而不仅仅是想想而已,这样的行为,就叫修炼。
当你能够在日常生活工作以及文艺创作中,发现自己的不足与局限之处,并且参照某个伟大存在——比如佛——的人格,改正它,在生活工作中升华自己的人格,变得更加善良、更加慈悲、更加清醒,并且将自己的收获——清凉、明白、快乐,以及一种对世界有益的理念、思想、文化和光明——传播出去,让许多人都能因此而过得比昨天更快乐的时候,就是最好的修炼。在所有的修炼中,这种修炼是最高境界,被称为“法布施”,因为它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种善美的文化。每个人都是一种传承链条的启动者。当你有了这样一种自省和向往的时候,你的身边会有无数的人成为这个链条上的一环。无数的一环,又会发出不同的声音和光明,影响就会慢慢地扩散出去,整个世界也就会慢慢发生变化了。
生命真正的尊严,在于一个人有真正的向往。向往一种比自己更加伟大、比自己更加高尚的存在。当一个人对某种精神保持敬畏时,才可能向往它。最高的敬畏,不是一种奴性的心态,而正是一种向往,是一种智慧境界的体现。久而久之,我们就会生起一种我们称之为“佛慢”的东西,我们会坚信自己就是佛,与本尊无二无别,坚信只要坚持修行,就能拥有佛那样伟大的人格。你真正具备了佛那样的人格时,我们就跟释迦牟尼一样伟大。当不具备那样的一种精神时,就必须对它保持敬畏和向往。
究竟谁更懂爱?
大家一定听过唐代诗人李商隐的《无题》:“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多么美的诗,它道出了爱情里面最难以言喻,但又最为美妙的一种东西。它是一种神秘,也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共振。
当两个相爱的灵魂达到了共振,一个眼神就能连接彼此,于是万籁俱静了,整个世界都化为虚设,茫茫宇宙间只剩下两颗相连的心,你仿佛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心跳、每个细微的念头。与此同时,在你的眼中,这个道具般的世界也不再是死物,它有了脉搏,它的身体发肤——土地、植物、山峦、湖泊,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真正的活物,你能听见它们的轻声笑语,能看见它们的喜悦与静默,能感受到它们的哀伤与失落。你不再感到空虚无聊,因为你与你的爱在内心深处完全相融了。
那么,假如你把爱的对象由某个特定的女人,转化为宇宙间一种大善大美的精神,结果又将如何呢?这时候你的爱就从一份世俗的真爱,变成了一种以小爱为起点的信仰、一种大爱。什么叫大爱?大爱就是你将对一个异性或者孩子的无私奉献精神,转化为一种对待万事万物——包括人类、植物、乃至整个地球、整个宇宙——的态度。
而佛家正是把这种慈悲推广到宇宙间的一切有情,包括动物,均看成人我一体,休戚与共,骨肉相连。佛家常讲“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何谓同体大悲?想到一个通俗的比喻,不知恰当与否,即所有众生本是一体的,我们共同的起点就如一个参天大树的根,大树分出了好多枝杈,枝杈上又长满了叶子,每个生命就是那一片片的叶子,尽管各自的朝向不同,形状颜色也不尽相同,但我们归根结底是一体的,另一片叶子出现了问题就等同于我们自己这片叶子也出了问题,他痛我也痛,他犯错误了,就像我自己犯错误了一样,我很着急要给他纠正,希望他能够趋向于健康圆满。
回归到这次事件,龚氏夫妇也是与我们本自一体的两片树叶,我们爱他们,因此看到他们有错误的行为会心痛,纠正,是对他们负责,为他们的事业、前程以及人格完善而考虑。正所谓“嫌货者才是买货人”,“爱之深,责之切”。究竟何为真爱?是在名利圈中为他们错误的行为鼓掌喝彩的人吗?这个问题值得大家深思。
综上所述,归为一句话:我们要齐心协力,让亵渎信仰的历史到此为止。
同样以非常喜欢的泰戈尔的《微风拂过》作结尾:
是的,我知道,这是你的爱,舍此无他。噢,我心爱的人——这曼舞于树叶之上的金光,这些掠过天空的闲云,这在我额头留下凉意的微风。
晨光涌入我的眼睛——这是你传给我的消息。你俯下脸,在九天之上凝视我的双眼,我的心抚着你的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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