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宝歌》这首作品中我们可以领会到大师的宗教实践、亲证和在音乐艺术方面的表现。古训曰:“乐由中出”,“唯乐之不能为伪。”大凡宗教艺术,无论何种门类、体裁、形式,都在有意无意间体现出教义精神,音乐也在所难免。大师虽然个人生活环境突然改变,但他那爱国忧民之心并没有变,而是以此支点贯串他的一生。在皈信佛门之后,其忧患意识就从宗教观念中找到了契合,以一种虔诚的奉献之心,自然而然地在音乐中呈现出来。
他认为爱国爱教并不矛盾,而且可以相得益彰。1937年10月,他由青岛回厦门住万石岩时,正值日寇侵华,外侨纷纷撤离,各方劝请大师回避。但他却说:“为护法故,不怕炮弹。”自题居室为“殉教堂”,他对日本军国主义侵华行径极为愤慨,他说“吾人吃的是中华之粟,所饮的是温陵之水,身为佛子,于此时不能共纾国难于万一,自揣不如一支狗子!”他书写“念佛不忘救国,救国不忘念佛”,并加跋语云:“佛者,觉也。觉了真理,方能誓舍身命,牺牲一切,勇猛精进,救护国家。是故救国必须念佛。”
这年的五月,为厦门第一届运动会谱写会歌,内容、音调也都是激励大家“把国事担当,到那时,饮黄龙,为民族争光!”
《三宝歌》的音乐正是体现出弘一法师整个精神和艺术境界在宗教上的体悟和升华。从出入中西融汇古今所产生的超前意识,促使他对佛教音乐(梵呗)经宋明以后的那种守旧衍古的传统遗风,作了一次改革尝试,他首先以清新的音调来谱写《三宝歌》,这对佛教梵呗的改进发展是很有意义的。中西音乐之间从中西宗教之间的共通之处找到契合,在他以前尚没有人这样实践过。旋律的淡泊简练、朴实无华,既符合佛教仪规上的要求,又和历代高僧大德对唱诵梵呗的论述是一脉相承的。赵朴老近年来也明确提倡并书写了“虚、远、淡、静,梵音海潮”八个字,作为佛教梵呗的审美标准和要求。
《三宝歌》全曲仅廿四小节。自始至终以度徐缓从容而又方整规范,使之自然流畅。用大调式的旋律配以问答式复述式的音调,使人首先能在情绪稳定、心平气和中咏唱,从而自然地产生出庄严崇敬的心情。
到第九小节,有个高八度的跳动,音调突然清新,似启导性的提示,但节奏音型仍未变,旋律仍复归到原来的音型上,整个乐段也仍延留在平衡稳定的气氛中,但欲止而犹未止,最后出现了那类似副歌式的补充终止。这音调有一种与歌词十分贴切的内在联系,使咏唱者内心产生一种体悟性的欣悦感,直到最后两小节,旋律才开始呈现出向上推移的小高潮,并在高八度的主音上最后完成终止。这种把旋律最后推向高音区才结束,显然作者是借鉴了西欧教堂音乐的创作手法而自然地应用于此。因为在我国原来的传统音乐中,这种手法是很罕见的。另一方面,旋律的向上、音区的升高并不意味着感情的冲动或声调的激昂,而是一种内心感化、向往皈依的表现。这恰是宗教音乐的又一特点。《三宝歌》的歌词有三段,曲调必须反复三次,但并没有因此而令人感到乏味厌烦,相反却有一唱三叹的内在韵味。
这首歌呈现平易、自然、舒缓流畅的特点,它不加任何装饰音,不矫柔做作,这充分体现了作者的内心境界和创作意蕴。中国佛教的梵呗,特别是丛林赞诵的音调,与时俗有着迥然不同的要求,它不执着于花俏的表情,不崇尚尘嚣浮躁的渲染,更不计较眼前的功利得失,而是让人们心平气和地在静谧清雅的乐声中,渐渐把杂念放下,净心地去体悟那生命的无常和宇宙真常的圆融妙谛。对三宝的虔诚讴歌也是对善的赞美。美妙纯净的乐声既可净化自身心灵,增进修持功德,也是提高宗教本身的影响和作用。所以它要求不同凡响,应以虔诚为旨,强调一个“诚”字,这是作者的用心和功力所在,同时也是弘一法师精神境界和艺术境界升华的契合点。和他的书法艺术一样,从濡墨运笔中,处处显露出他那超脱、怡静、不激不励、淡泊冲逸的禅悟之境。这种悟境也在他所创作的《清凉歌集》中贯穿着。《清凉》、《山色》、《花香》、《世梦》、《观心》等五首都是心的妙悟的结果。
作者:林培安 编辑:闫秀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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