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合现代社会而开展的人间佛教,目的是化世导俗,而非无原则地随顺世间。若不认清佛法不共世间的特性,也可能引起副作用。印顺法师指出:现在的台湾,“人生佛教”,“人间佛教”,“人乘佛教”,似乎渐渐兴起来,但适应时代方便的多,契合佛法如实的少,本质上还是“天佛一如”。“人间”、“人生”,“人乘”的宣扬者,不也有人提倡“显密圆融”吗?如对佛法没有见地,以搞活动为目的,那是庸俗化而已。
宗教的本质,在于其批判现实的超越性格。如印顺法师所说:“宗教是人类自己的意欲,表现于环境中。不平等而要求平等,不自由而希望自由,不常而希望永恒,不满愚痴而要求智慧,不满残酷而要求慈悲。当前的世界,断灭论流行,不平等、不自由,到处充满了愚痴与残酷,该是宗教精神高度发扬的时节了。”由此可见,适应建立在批判的基础上。人类及生存环境所有的苦难和罪恶,皆源于人心中的贪欲和愚痴。因此,社会批判进入更为根源性的对人性的批判。从人自身的改造出发,开展佛教改造社会、改造环境的实践。
二、人间佛教的神圣性根源
“人间佛教”思想,为佛教从信仰层圈出发,契入社会、文化层圈,完成佛教的现代转向奠下了理论基础。在港台地区,人间佛教的理论从早期的社会适应层面,已经提升到社会关怀和社会批判层面。从慈善机构、医院到佛教大学,佛教的社会活动和组织动员能力足以与基督教相媲美。佛教报刊、电台、电视和通俗演讲会遍布全社会,佛教的社会地位和文化品位达到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度。出家人以本身的学术实力进入大学任教,亦成为寻常之事。用佛学论文奖学金、学生佛学社团、佛学夏令营等方式,形成了佛教与社会之间的良性互动,不仅提升了整个教团的信仰、组织和文化水平,亦推动了现代佛学思想的形成和发展。在中国大陆,佛教虽然一度濒临灭绝,但自七十年代后期开始,随着宗教政策的逐渐落实,从废墟中崛起的佛教具有极大的弹性空间。佛教的必然复兴,是不以任何人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在政经改革和文化重建过程中,下世纪佛教将会成为第一显教。虽然目前对人间佛教思想的阐释主要停留在适应社会主义社会这一层面,但近几年大陆佛教徒和佛教学者已经在国际会议和报刊文章中对环境等社会问题正面表明了佛教的态度。
在佛教向世俗社会快速普及的同时,也产生了“边缘化”问题,就是在大量吸纳并消耗社会资源的同时,也在大量消耗自己的宗教资源。所谓“边缘化”,就是偏离作为佛教根基的出离心和内证精神,仅仅满足于在社会层圈和文化层圈中较为浅层和表层的效应,其负面影响,就是造成“泡沫佛教”现象,在表面繁忙热闹的大场面下,恰恰是修证法门的缺位﹗无论是在大陆还是在台湾,越来越多的人对佛教、尤其是汉传佛教的过分世俗化产生不满,这从最近十多年来藏传、南传佛教,以及标榜修证法门的新兴宗派快速发展可见一斑。从这一系列释象中,不难看出佛教界正涌动着一股厌弃世俗化,向传统修证道路复归的潜流。
二十世纪初期和中期,为振兴衰落至极的佛教,提高佛教的社会地位,人间佛教主要在社会和文化二大层圈开展。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努力,佛教已经成为强势宗教。二十世纪后期,海峡两岸的佛教界和学术界有人开始反思人间佛教思想同佛教世俗化现状是否相关。现代禅李元松先生认为“人间佛教”即人乘的菩萨道或凡夫的菩萨行,浅化了大乘菩萨道。他认为:“人是充满贪、嗔、痴、慢、疑、邪见等烦恼的凡夫。”故对以凡夫——人乘为本的菩萨行是否符合大乘佛教本意,表示怀疑。温金柯先生认为浅化的菩萨道,可以说是俗化的佛教的土壤和促进剂,今天台湾佛教界俗化浅化的风气弥漫,可以说与这样的“人间佛教”直接间接的影响不无关联。在大陆,“人间佛教这一口号被很多搞世俗化的僧侣,被社会上很多人曲解,阉割了修证成佛的终极目标。于是,农禅并重抽掉了禅(修证)的内涵,光变成了农(经济活动)了。这个根本动摇了,国际友好交往与注重学术研究就纯粹成了世俗的活动。”因此有学者呼吁强调佛法与世间不共的地方,即是佛教独特的修证精神,以及由此所开发的独特智慧。
作者:王雷泉 编辑:邢艳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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