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着对基督教了解的增加与研究的深入,1927年底他逐渐认识到:当时中国的反基督教运动,虽然无关于基督教义自身,但基督教会凭借国际背景,总有“文化侵略”的嫌疑,因而难免在心理上产生排斥。更重要的是,他认为自己难以接受基督教的“某种思想”。他在《我怎样选择了佛教》中说:“主因是,某种思想的难以接受。如信者永生,不信者永灭。不以人类的行为(内心与外行)为尺度,而但以信我不信我为标准。‘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有强烈的独占的排他性;除属于己方以外,一切都要毁灭。阶级爱的底里,显露出残酷的仇恨。又如灵是神那里来的,从神而来的灵,经肉的结合而成人。照基督教义(重生才能得救)看来,走向地狱是大多数。全知全能的神,欢喜被称为自己儿女的人类如此,这可说是莫测高深,也可说岂有此理!”后来,在《上帝爱世人》的讨论与再讨论中,他更加明确地指出,基督教的“根本立场是主奴关系;主要方法是盲目无知识,分散无组织。”因为按照他自己的读经体会,上帝耶和华造人造万物之后,对人和万物都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一旦当仆人偷吃了智慧果,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上帝则把人赶出了伊甸园。上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总结说:“盲目无知识,是愚民政策。蒙蔽人的眼目,管制人的思想,才能造成狂热的一致信仰。分散无组织——纷争,对立,仇恨,斗争,是分化政策。运用这些,才能分散他们而集中到自己这边来。”
对基督教经典以及宣传刊物的阅读与思考,竟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上帝爱世人,虽在基督徒的心目中千真万确,无可怀疑,但经受过老庄孔孟洗礼的他,从内心生起怀疑:这怎么能算是上帝爱世人呢?他断然宣称:“我是中国人,无法养成耶和华与耶稣先生所要求的奴性。我一向不愿意作谁的主人,也不愿作谁的奴隶。”
四、皈依佛法
与此同时,他开始接触到佛教典籍。经过几年的阅读思维,他逐渐认识到:“佛法是以行为善恶为凡圣的尺度,而不光凭信愿。佛法重个己的解脱,而更重利益众生。佛法重于彻底的觉悟,唯有真的觉悟,才有真的自由。佛法是信愿、智慧、慈悲的总和。佛法的身心修持,有儒道的长处,更超过多多。耶教诚信的悔改,佛法中也有。佛法有一切宗教的长处;有究竟,又有方便,最能适应一切根机,循循善诱。”他确信佛法的“三世因果观,最为入情入理。由此而离恶向善,由此而转凡成圣。即使不曾解脱,或者堕落,而终于要向上升进,终于要究竟解脱的。这不但有着究竟绝对的归宿,而在过程中,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鼓舞我们,安慰我们,引导我们;使我们通过这永不失望的旅程。”(《我怎样选择了佛教》)就这样,张鹿芹自觉选择了佛教,并于1930年在普陀山出家。此后求学、阅藏、讲经、立说,人间佛教的思想也日益系统、清晰,从内地到香港,从香港到台湾,再从台湾到美国、新加坡等,印顺倡导的人间佛教思想,已经成为当代汉语系佛教发展中的最强音!
五、印顺信仰转变的两点启示
1.宗教的现实作用是其理论思考的出发点。近代中华民族面临的现实危机,使得当时的知识分子普遍关注救国救民的道路问题。各种理论的现实价值,首先应该满足解除中国人民现实苦难的需要。印顺的宗教诉求,体现着中国知识分子的这一优良传统。
2.内在的心性解脱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思维方式的核心。儒家的成圣、道家的成仙,都是在现实人生中完成的。佛教传入中国以后成为中国人信仰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原因之一就在于佛教现世觉悟的思想与儒道思想比较契合。而大乘佛教的菩萨精神,更是与儒家强调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思想殊途同归。印顺主张的“人间成佛”,所强调的重点也是个人“内在觉悟”的问题。虽然中国传统文化中也有神灵救赎的概念,但主要流行于民间社会。受过《四书》教育的知识阶层,“内在超越”几乎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潜意识式的人生追求。由此可见,印顺思考问题的方式,具有相当“中国化”的特色。我们相信,印顺信仰的转变,不仅具有个体的意义,也具有一定的普遍意义。
作者:刘成有 编辑:邢艳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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