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中国隐士
从海明寺出来之后,比尔•波特在阳明山竹子湖附近租了一个农舍。那里有云,有风,风景绝美。他靠到台北的补习学校教英文维持生计,剩下的时间他开始用来翻译中国诗歌和佛经。海明寺留给比尔的印记就是他在这里读到了寒山诗。这又是一场后知后觉的相遇。这个唐朝和尚自1950年代被译介到美国之后,就掀起了一股热潮。尤其是施耐德,他在1955年出版的《寒山诗选》里描绘出一个佯狂似癫、不谙世事,但又随心随性、崇尚自然的隐者形象。于是,这位中国唐朝并非主流的诗僧,转眼在1000年后的异域成为了一名反抗主流文化的“垮掉的英雄”。这让寒山和尚的声誉远远超过李白和杜甫,受尽年轻人们的顶礼膜拜。
比尔迷恋上了寒山,但施耐德短短的24首选译显然不能满足这个正深陷禅宗不能自拔的爱好者的要求。一半为了锻炼中文,一半为了满足求知欲,他开始动手翻译寒山留下来的300多首诗歌。
1983年,《寒山诗歌集》出版,这是英语世界里第一本寒山诗全译本。书里,比尔•波特第一次用了“赤松”这个笔名。打坐、修行、翻译诗歌还有佛经,“赤松居士”在竹子湖畔与云、风作伴,这日子听上去很美,但比尔却一直无法解决一个问题,就是那个他为之逃出海明寺的姑娘。她成长于台北一个传统的中国家庭,没有哪个父母放心将女儿嫁给这么一个无钱无势、非僧非道的“洋混混”。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持续了7年,最终还是比尔取得了胜利。中国古语说,“女生向外”,这其实也是中国文化的精髓之一。
但比尔也付出了“代价”——他不得不在台北最大的英文广播电台找到一份“正经”职业赚钱养家。在电台里,比尔主持新闻和访谈节目,颇受欢迎,薪水也十分丰厚,这个工作一直持续到1989年。看上去,这个美国的落难公子在台湾似乎体面光鲜地混入了主流社会。
但是有一天,他突然一动念:既然在中国古代有那么多像寒山一样的隐士,那现在还有这样的人吗?他要辞了工作去大陆寻访隐士。这个主意听上去非常疯狂,他把自己的想法对最后一期访谈节目的嘉宾说了出来,访谈嘉宾为之瞠目结舌,“大陆现在恐怕连和尚和道士都不允许存在,何况隐士?”这个嘉宾的身份是台湾“陆委会”行政秘书,名字叫马英九。
但比尔•波特还是决心一试。那时候,除了中国的古代诗歌和佛经,比尔对大陆几乎一无所知。在一个美国摄影师的陪伴下,他们两眼一抹黑地踏上了寻找隐士之旅。北京、大同、五台山、恒山、西安……他们一路犹如唐僧取经般走走停停,边走边问。大多数人对隐士的问题茫然不知,没有人相信,历经数十年的文化隔断,中国还能存在那些只有传说中才出现的人物。
一日,他们爬上西安附近的一座山,只为了去拜访一下中国第一部佛教人物编年史的编撰者——道宣和尚的舍利塔。路上下着雨,山路湿滑泥泞,道宣的舍利塔孤零零地立在山岗上。就在下山的路上,他们推开了一座残破寺院的大门,这里有四五个和尚,比尔问这是什么地方,回答说“终南山”。自此,比尔•波特敲开了中国隐士天堂的大门。和尚开列了一长串分散在终南山上修行的隐士名单,他们有的刚刚来到,有的则已在这里修行了四十多年。
一旦找到了寻找的路径,隐士们似乎比比皆是。追随着这些隐者的足迹,比尔发现,隐士传统在这个古老的国度不但从来没有中断,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在福建太姥山,他们遇到了一名85岁的修行者,1939年上山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山。
禅的旅途
1993年,比尔•波特终于回到了美国定居。他一本一本地写着有关中国的书。他写了《相遇中国隐士》(中译《空谷幽兰》),翻译了《道德经》《千家诗》《菩提达摩禅法》《心经》《中国僧诗选》……
这些书并不足以养家,“每本书一年有1000个或是500个读者”,这让他不得不借助美国政府提供的低收入家庭福利卡维持生活,但他却以此为乐,“我还没有找到比翻译中国佛经和古诗更有意义的事情。”
最近,他再来中国。这一次,他沿着初祖达摩到六祖慧能的足迹,重走了一趟禅宗在中国的传播之旅。这不再是一次好奇的寻访,其中不少地方他都来过多次,抛却了初来乍到的那些新鲜感,他想了解到更多。在路上,他一路寻,一路读。庙宇内的高僧、山野中的隐者,或是路边随缘遇到的行人,都成为他好奇发问的对象。他想知道,“禅”的本意到底是什么?“禅”为什么会在中国落地生根,绵延不绝?一代一代的人甘受清贫,离群寡居,苦苦修行又是为什么?
这些问题难有答案,而旅行却变得越来越指向内心,两个月的行程,最终变成了对他这数十年来追寻禅宗的心路历程的一次梳理,“走在路上,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为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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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展 编辑:梁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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