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敦煌
1943年3月24日,我们6个人盘坐在千佛洞中寺庙的土坑上共进晚餐,我真有点不习惯盘腿而坐,而会计老辛却坐得非常自如。几乎没有什么生活用具,灯是从老喇嘛那里借来的,是用木头剜成的,灯苗很小,光线昏弱;筷子是刚从河滩上折来的红柳枝做成的;主食是河滩里咸水煮的半生不熟的厚面片;菜是一小碟咸辣子和韭菜。这是来敦煌的第一顿晚餐,也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
我的秘书原来是天水中学的校长老李,久患胃病,经过旅途的疲劳颠沛,终于病倒了,躺在土坑上呻吟。另一个同事提醒我,教育部临行给的那点经费因为另外请了3位摄影专家,他们从重庆乘飞机来就花了我们整个五万元筹备费的三分之一,加上我们来时一路上的开销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而且这里物资昂贵,甚至有钱也买不到东西。更困难的是,千佛洞孤处沙漠戈壁之中,东面是三危山,西面是鸣沙山,北面最近的村舍也在15公里戈壁滩以外。在千佛洞里除我们之外,唯一的人烟是上寺两个老喇嘛,下寺一个道人。因此,工作和生活用品都得到县城去买,来回路程有四、五十公里,走戈壁近路也要三四十公里。而我们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一辆借来的木轮老牛车,往返至少一天一夜。
在万籁俱寂的戈壁之夜,这些牵肠挂肚的难题缠绕萦回,思前顾后,深夜难寐。半夜时分,忽然传来大佛殿檐角的风铃被风吹动的叮当响声,那声音有点像我们从西安来敦煌骑的骆驼铃,它的声音抑扬沉滞。但大佛殿的风铃叮当声却细脆而轻飘,由于不少风铃联起来就变得热闹了。渐渐,大佛殿的铃声变轻了,小了,我迷蒙蒙仿佛又骑上骆驼,在无垠的沙漠上茫然前行,忽而,又像长了翅膀,像壁画中的飞天在石窟群中翱翔飞舞……
忽然一块从头上落下来有飞天的壁画压在我身上,把我从梦中惊醒。窗外射来一缕晨曦,已是早晨7点多钟了。我起身沿着石窟走去,只见一夜风沙,好几处峭壁缺口处,细黄色的流沙像小瀑布一样快速地淌下来,把昨日44窟上层坍塌的一大块崖石淹没了。有几个窟顶已经破损的洞子,流沙灌入,堆积得人也进不去了。我计算了一下,仅南区石窟群中段下层洞窟较密的一段,至少有上百个洞窟已遭到流沙淹埋。后来,我们曾请工程人员计算了一下,若要把全部堵塞的流沙清除,光雇民工就需要法币300万元。我一听,吓了一跳。教育部临行给我们的全部筹建资金只有5万元,何况已经所剩无几,叫我们怎么雇得起呢?
我和大家商量,沙是保护石窟的大敌,一定要首先制服它。眼前首先是这些积沙如何清理?没有经费雇民工,怎么办?虽然生活工作条件异常艰苦,但大家的工作情绪都很高涨。大家想了不少主意。后来,我们从王道士那里听说他就用过流水冲沙的办法。于是我们便试着干起来。我们雇了少量民工,加上我们自己,用了两个春秋,从南到北,终于把下层窟洞的积沙用水推送到一里外的戈壁滩上,这些沙又在春天河水化冰季节被大水冲走。
作者:常书鸿 编辑:闫秀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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