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佛陀是否让人安于平淡呢?安住于当下,安住于此时此地,是否就是安于平淡呢?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也许读完《金刚经》之后再来探讨,就会比较清晰。不过,我想指出的是:佛陀在《金刚经》开头显示的平常相,是他经过了漫长的追寻而达成的。如果有所谓的绚丽与平淡的区分,那么,可以说,佛陀是经历了绚丽之后,才归于平淡。惟其经历过,所以,那种平淡其实并不是平淡。
很多年前看过一部英国小说,忘了名字,其中的情节却印象至深。讲的是一位年轻人,从小渴望着成功与绚丽,渴望着不平凡的一生。于是,他离开家乡,到了伦敦,又到了巴黎,还到了美国。曾经得到过爱,也得到过金钱,体验过纵情声色,也体验过濒临绝境,信仰过上帝,也参与过政治,……有一天,他感到了深深的厌倦,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苏格兰美丽宁静的庄园。那儿一切都没有改变,山仍然青翠,水依然澄澈,牛羊在山坡上悠闲自在,邻居家的老大爷多了几许白发,但依然准时地在午后坐在门前的大树下打盹,那个童年的女伴已是亭亭玉立,在围栏里熟练地挤着牛奶。这一切,令那位回乡者感动。在外面的世界闯荡那么多年,什么都在改变,而惟独这一方故乡的风情依旧。在那一刻,他有一种强烈的依恋,要想永远停留在这里。同时,他开始困惑,这么多年在外面上下求索,到底为的是什么?到底有没有意义?
情形似乎有点像陶渊明,在俗世里混了30年,终于归于田园,面对那一片静逸祥和的景色,明白到俗世的一切不过是囚笼,只有那自然的状态,才符合生命的节律。“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归自然。”
这是过来人的感叹,也是过来人的那一份平静。既然一切的努力,其实最后都归于空无,那么,是否在一开始就该放弃所有的企求与努力呢?就如林黛玉所言,既然终归要“散”,那么,干脆不如不“聚”。或者,如某些隐者,放弃了所有的人间生活,在深山里每天打坐练功。然而,当人活着的时候,完全专注于保全性命,而丧失了生命的质感,那么,活一百岁与不活,又有何区别?拜伦甚至认为,与其平平庸庸地活到100岁,不如轰轰烈烈只活18岁。这是诗人的激越之言。不过,从另一方面看,如果没有在俗世滚爬的体验,陶渊明大概不会对田园有那么深厚的融入。
作者:费勇 编辑:崔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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