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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家阿来:要动态全面地看待藏族文化


来源:凤凰佛教

9日上午,著名作家阿来在成都召开的“中华文化与佛教”研讨会上发表主旨演讲。阿来表示,要动态而非静态地看待藏文化。

核心提示:8月8日至10日,由四川省委统战部、四川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主办的高规格研讨会“中华文化与佛教”在成都举办,台湾佛光山开山宗长星云大师发来贺信。8月9日上午,四川省作协主席、《尘埃落定》作者阿来在此次研讨会上发表主旨演讲。阿来表示,要动态而非静态地看待藏文化。阿来认为,民族文化作为一种人类的存在形式,至少必须具有三个方面的特点:利用一切科技手段发展生产力;不断更新社会组织形式,构建新的社会关系,促进人的解放和平等;无论宗教和一切文学艺术,都是为了促成人的崇高精神和美好情感,而不是其它。以下为阿来演讲全文:

8月9日上午,四川省作协主席、《尘埃落定》作者阿来在成都召开的“中华文化与佛教”研讨会上发表主旨演讲。(图片来源:凤凰佛教 摄影:妙传)

我受邀在“中华文化与佛教”研讨会上谈谈藏族文化,但我的态度是犹疑不决的。一来,因为我个人的水平太低,更不是专业的文化学者,不过,因为写作的需要,而长期对这个问题有相当程度的关注;二来,文化问题本就是个复杂的问题,有一个在世界范围内非常权威的人类学家,也就是专门研究人类不同种族文化的大学问家曾经说过,讨论文化问题似乎是一个最容易的问题,其实也是一个最困难的问题。今天我们常常遇到人们张口就在谈论文化,其实大多数人并不真正明白自己使用文化这个词汇时,真正的含义到底是什么。

这个事实在我们生活中真的大量存在。比如我们说这个人有文化,文化水平高或文化水平低,这指的是人的某个方面的知识水平。而在另外的场合,又听到一些人频繁地在另外的意义上使用文化这个概念。比如他们说饮食文化、茶文化、酒文化,甚至还听过有人大谈厕所文化。在这里,文化这个概念其实就是指一种习惯。饮食的习惯、喝茶的习惯、饮酒的习惯,甚至是上厕所的习惯。有文化专家统计过,全世界关于文化这个概念的定义竟然有一千多种。光是在英语中,关于文化的不同定义,就有两百六十多种。这就意味着,全世界的人关于什么是文化居然有着如此众多的不同理解。在这种情形下,要负责任地讨论文化问题,其实是非常困难的。

但人类学家们最后还是就什么是真正的文化达成了大致相同的看法。

他们认为:要满足三个方面的条件,才可能被称为文化。首先,是指人类借助科学、技术等手段来改造客观世界的能力,这是生产力的问题,是科技水平的问题;其次,通过法律制度、约定俗成的道德制约等来协调群体关系,这是社会组织与社会治理;最后,借助宗教、文学艺术等形式来调节人的精神与情感状态。所以,文化的价值大小,或者一个文化的成败,要看其是否能最大限度地满足人在物质层面的基本生存需要,并进而协调好人际关系,在此基础上实现人在物质和精神情感方面的全面发展。

由此对照,在今天中国的语境中,我们谈论文化的时候,其实常常处在一个非常狭义的范围内,也就是基本局限在文化的第三个方面,即宗教信仰和生活中那些以文学艺术方式呈现的符号化的方面。尤其是在讨论青藏高原上的藏民族文化时,更是如此。我们习惯了人们谈论藏族的藏传佛教信仰,和这种信仰导致的几乎无处不在的宗教生活;习惯了人们谈化藏族人的能歌善舞,和藏族人因为独特的地理环境而造成的一些生产与生活习俗。而对讨论一种文化时的更重要的两个因素:这个民族改造客观世界的方式与能力,以及社群内部自身控制与管理的方式等更重要的方式却基本没有涉及。所造成的结果,就是把一种文化严重地表面化和符号化,而这种狭义的文化理解,并无助于我们真正认识今天藏区社会复杂的社会现实,进而解决造成这些复杂现实状况的根本矛盾。也对国际上借谈西藏文化问题为名,而行干预藏区政治之实的情形应对无力。

如果文化问题,仅仅只是关乎于文化,与政治态势无关,与经济繁荣无关,与社会进步无关,那也没有什么要紧。但问题是,在今天的世界,文化问题往往也是政治问题和经济问题,那么对于文化本身有没有全面与真切的认知,就不再是那么简单的无关痛痒的事情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化也就不再是像我这样的在狭窄的意义上专门从事文化工作的人的事情了。有一个美国研究政治学的著名学者叫亨廷顿,他在苏联及东欧社会主义国家解体后,写了一本很有影响的书叫《文明的冲突》。他在书中预言:“冷战后的世界,冲突的基本根源不再是意识形态,而是文化方面的差异,主宰全球的将是‘文明的冲突’”。

他说:“随着冷战的结束,意识形态不再重要,各国开始发展新的对抗和协调模式。为此,人们需要一个新的框架来理解世界政治,而‘文明的冲突’模式似乎满足了这一需要。这一模式强调文化在塑造全球政治中的主要作用,它唤起了人们对文化因素的注意,而它长期以来曾一直为西方的国际关系学者所忽视;同时在全世界,人们正在根据文化来重新界定自己的认同。文明的分析框架因此提供了一个对正在呈现的现实的洞见。它也提出了一个全世界许多人们认为似乎可能和合意的论点,即:在未来的岁月里,世界上将不会出现一个单一的普世文化,而是将有许多不同的文化和文明相互并存。那些最大的文明也拥有世界上的主要权力。它们的领导国家或是核心国家——美国、欧洲联盟、中国、俄罗斯、日本和印度,将来可能还有巴西和南非,或许再加上某个伊斯兰国家,将是世界舞台的主要活动者。在人类历史上,全球政治首次成了多极的和多文化的。”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人们正在根据文化重新界定自己的文化认同”。认同,就是寻找跟自己一样的人。文化认同就是寻找跟自己同样血缘的人,同样语言的人,同样信仰的人。找到跟自己的同样人的这个过程,也是一个找出那些跟自己不一样的人的过程。找到跟自己同一国家的人,也就知道了谁跟自己不是一个国家的人。找到跟自己同一民族的人,同时也知道了谁是异族人。找到跟自己同一信仰的人,也就知道了谁是与自己不共同崇拜同一神灵的人。在这个意义上说,文化问题就不能不是一个政治问题。

而在很多时候,我们还在很浅表的层面上谈论文化问题,就政府层面来说,常常把不同的多样性的文化看成一种可以大力开发的旅游资源,而没有注意到文化存在其实更包含着另外的意味与层面。也许是亨廷顿只看到了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而没有看到文化之间的可交流、可圆融。

所以,研究和观察文化,必须有全面的考量与权衡。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觉得,受邀来谈藏族文化是我所力不从心的。但我最终愿意接受这个挑战,明知力不从心,还要勉力为之,也是因为很少有人从全面、客观、学理的层面很认真的梳理这个文化。

我只想就如何看待藏族文化提供几点看法。

第一,要动态地而不是静态的看待这种文化。

打一个比方,文化不是照相机拍下来的一幅幅静止的画面,而是用摄像机连续拍摄的动态的视频,随着时间的流逝,镜头中的场景都在不断地变化。虽然,和世界上大多数的文化相比较,藏族文化进展的速度比较缓慢,但自上世纪以来,这个文化与社会进展逐渐加速,但今天藏区的一些问题,还是与如何看待这种社会变迁有很大的关系。

而这样的看待又分成两个方面:

首先,是这种在全世界都显得相当特殊的藏文化形成的历史过程。比如,今天大家讨论藏文化时几乎不假思索就以强烈的藏传佛教特征来看待它。但在历史上,青藏高原上并没有这个宗教。佛教通过今天所说的丝绸之路,传入中国内地始于汉代,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已经相当普及和发达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就是那时候佛教在内地非常兴盛繁荣的真实写照。那时,青藏高原还是本土宗教的天下。直到跟唐朝同时的吐蕃时代,佛教才从两个方向传入青藏高原。一个是印度,一个是中国内地。中国化佛教的传入,跟我们今天所讲的文成和金成两位唐代公主入藏和亲有很大关系。

今天,在青海玉树草原上,曾经的唐蕃古道上,还留有据说是金成公主入藏时留在山崖上的佛教造像。我去那个地方考察过,在金沙江上游的河岸边的岩壁上,刻着佛祖说法的造像,不只是人去听闻佛法,连凶猛的野兽也趴在地上静静倾听。后来,印度传来的佛教战胜了中国化的佛教在吐蕃取得取统治性的地位。关于这个事件,1952年,有一个叫戴密微的法国藏学家写过一本特别详实的著作重现了这段历史。这本书叫《吐蕃僧诤记》。吐蕃时代,不光是在到底要接纳印度佛教还是中国化的佛教上有过斗争,在吐蕃王朝内部,对于到底是要坚信本土宗教还是外来的佛教,更有过反复的激烈的斗争。最后,是反对佛教的吐蕃国王被佛教僧人刺杀。这个叫做朗达玛的国王被刺杀后,曾经雄踞一方的同时与东方的唐朝,南方的印度,西方的大食争雄的帝国也就分崩离析了。

这个吐蕃帝国,起初只是一个雅鲁藏布江边今天西藏山南地区的小国家,而且是一个以农耕为主的国家。这个国家在一千多年前,就有了相当先进的文化,比如因为懂得铜与铁的冶炼,而有了先进的农业耕作工具,有了先进的兵器。我在甘孜德格考察过一个古代城堡的遗址,那个遗址的墙基,都是由半熔化的铁矿石浇铸而成的。这个小国家还发展出了发达的灌溉技术,利用雅鲁藏布江和支流的水浇灌土地,因此有了收获稳定的灌溉农业。还有资料显示,早在那个时候,吐蕃人就懂得先把冰凉的冰川水先引到蓄水池中,等到高原强烈的阳光将其加热升温后,再引入田地滋润他们的农作物。那个时候还有非常先进的建筑技术。今天还迄立不倒的最早的城堡式建筑在西藏山南,叫雍布拉康,据说文成公主刚入藏的时候,就曾居住在那个宫殿中。而今天,布达拉宫是拉萨市的醒目地标,这座宫殿也建于吐蕃时期。因此,也可见得那个遥远时代建筑术的发达。我们甚至可以说,直到今天,藏地所有本土性的建筑,还是那个时代建筑术的模仿。

到今天,我们再来谈论藏区的政治与文化变迁时,都会异口同声说到在它从中世纪的封闭社会到今天的社会主义社会的巨大跃进,而我要谈的是,更准确的地说,是我们要探讨这个特别的文化的时候,就必然要面对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曾经生气勃勃的文化,在一千多年前曾经达到那样发达的程度,为何又在后来的一千多年漫长时光中却陷入了沉睡,直到英国人在上个世纪初叶用大炮轰开南方边界前,还不能清醒过来?直到今天,藏区还主要靠国家的特别支持和外部的力量来推动它的发展?

我想,这才是讨论藏文化的真正要义所在。这是我以为藏族社会内部,要真正革新我们的社会与意识,要使我们的民族成为全球化时代真正能够平等参于全球化的对话与竞争的群体,所必须反思与深味的问题。

[责任编辑:李雅莹]

标签:中华文化与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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