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严法师的留日见闻:几乎人手一册佛书
留日见闻(图片来源:资料图)
初到异国,由于所见所闻不广不深,对于异国佛教的置评,可能有失公允。但对一个突然置身于另一国土中的僧人而言,以自己的立场,将所见的片段向关心的祖国师友们,做一点介绍,那是无可厚非的。
实则,当我未来日本之前,对于日本佛教的趋势及其现状,已由友人的口头和日文书刊的报导中,大致已有一个印象,此在三月十二日(一九六九年)晚上,善导寺召开的惜别会上,我已做了分析,那就是:
上层建构的佛教学术研究化:由于一百年前明治天皇维新运动之时,实行“神佛分离”政策,此与中国史上的“尊王攘夷”运动相似,目的在于排斥佛教,消灭佛教的僧人,迫使僧人变为神道教的教士。因此而激起日本佛教的革新机运,各宗,尤其是净土真宗,派遣优秀青年至欧洲留学,学习佛典的古文字─梵文和巴利文,学习西洋的治学方法和治学工具(语文),这些知识分子返日后,即为日本佛教带来了新的命运。各宗纷纷创办大学,培养后继的人才,因此而出了不少知名于国际的佛教博士,佛教学术化,也就受到学术界的重视。日本佛教徒之不致流于盲从的迷信,此乃原因之一;日本佛教之不受基督教的侵蚀,此亦因素之一。凡是佛教徒,多少均能知道他们所信这一宗派佛教的若干教义。我来东京之后,最先接触的是书店,使我惊奇的是每家普通书店,几乎均特别为佛书辟出一个陈列的部门,在火车上也可经常看到日本人士捧着一册佛书在看(日人的读书风气极盛,在车上,即使是短程乘客,看书看报不算稀奇)。当我去神田的神保町,书店书籍之多,若以台北市的重庆南路来比,是无法相比的;再去东京大学的赤门前,参观山喜房佛书林,它的门面虽不大,店中的新旧版佛书,多得使我欣喜不已。日本的佛书,大致可分两大类别:一类是通俗化的劝信的佛书,每版可以销售数十万册的也有,所以很便宜;一类是专门化的研究性的佛书,仅为学者提供参考和研究的,所以销数很少,往往一版仅出五百部或一千部,因此非常昂贵。
不过,佛教走上纯学术化的路子,虽能为时代的知识分子所喜,却也未必就是佛教的佳音,因为一般佛教学者,既重于文字的考证比观推理,不免对宗教信仰的虔敬和佛法的亲自实践实证,就要大打折扣。但此也不能一概而论,比如有一位教授,他在学校的讲台上,是研究性的、纯客观的,一回到他所住持的寺院,他也诵经礼拜,对自宗的信徒讲道,又放弃客观而站到他这一宗的立场了。
这在我看来,他是过着矛盾的双重人格的生活,然他已习以为常,此亦正是我所尚未理解的日本佛教问题之一。
一般建构的佛教信仰世俗化:如众所周知的,今日的日本,已少有男青年走上纯出家的比丘之路;在几年以前曾因少女出家太多而加限制,今后的日本少女出家,可能也像台湾一样,越来越少。有些尼寺的老尼,正为找不到后继尼弟子而焦心。因为这种趋势,虽然由来已久,自净土真宗的亲鸾和日莲宗的日莲以后,日本僧人渐渐走上蓄妻生子之途,明治以来,此一倾向更盛,其他旧宗派的僧人生活也被世俗同化。僧人住持寺院,即以寺院为家,并以长子为住持寺院的继承人,其余子女则另向寺外的事业发展。僧人住寺,仍须另谋兼职,住持成为累赘,致有以生为僧人的长子而觉得不幸。因为,近数十年来,日本佛教变化太大,蓄妻生子的寺院僧人,在我中国人看来已是新得离了谱,然而其他新兴佛教教派如创价学会、立正佼成会、孝道教团等看他们,又觉得太过落伍陈旧了。例如创价学会攻击旧宗各派的寺院僧人,为只知要钱不行正法的分子,信仰僧人毫无意义。新宗派大多是由日莲宗分化而出现,看他们的作风,无疑是以佛教的教纲为中心,却以基督教及天主教的方法为手段。主张他力得救的信仰,崇拜《法华经》,持诵“南无妙法莲华经”的经题,就是得救之道,他们鼓动狂热的信力,并发动所有的信徒,在大众之前,说出信仰之后所得的经验,此与基督教的所谓“见证”,如出一辙,但此功效极大。
我到东京之后,参观了几所旧宗寺院,这些寺院,大多已成游览区,靠收取游客的门票来维持,有些小寺院,看来衰象毕露,了无生气,大殿的门户紧闭,殿旁住着寺僧的妻儿,除了一年几度的法会,平常很少有信徒上寺敬香。但此并不表示这些寺院没有信徒,也不表示他们的信徒信仰不够虔诚,乃是工商业社会的生活,使得所有的人们不容易抽出时间来上寺院礼拜。平日忙于工作,假日则做郊游,或上百货公司购物,或有私人应酬。因此,旧派各宗,已在式微之中,然其潜力的雄厚,仍非新兴教派所能于短时期内代替的,至少旧派各宗,特别是净土真宗,在今天的日本佛教界仍是站在主流的地位。
正由于日本的观光事业发达,许多历史性的寺院,均成了游览中心,我因初到东京,无心以观光的身分去探访名胜古迹,同时人地生疏,无人导游,所以在三个星期之内,仅到了浅草的金龙山观音寺,以及鎌仓的八幡宫、建长寺、长谷寺、高德寺。此均由王心明居士导游,我和净海法师及慧定师,不负此行。我在台湾时,即已闻名浅草及鎌仓两处名胜,但对浅草的印象很不理想,据说那里的情景,类似台北巿的龙山寺,香火迷信的色彩较浓,商业摊贩的陈设也很复杂。
可是,当我游过浅草之后,感触略有不同,至少,在浅草附近,有许多家大小不等的佛具店,规模最大的一家叫作翠云堂,那是一家资本雄厚的大公司,是一座大厦,所陈列的金漆雕花的华盖、长幡、金幢,琳琅满目,金碧辉煌,各式古铜色及金色、银色的供灯、香炉、烛台、供器、佛像,水晶、真珠、化学的大小念珠,大小不等的铜磬和木鱼等等,由这家佛具公司,便可体会出佛教在日本的前途了。此在一九四九年以前的中国大陆,不易见到,在今日的台湾,也要待之于大家的努力,始可与日本相比。
再说金龙山的观音寺,初看确有点像龙山寺,但也颇有不同之处,至少龙山寺的气派小得很多,而且神像太杂,三教九流的神像,几乎均可在龙山寺内见到,致有使外人的印象生起一种“佛教就是这些神像崇拜”的错觉。浅草观音寺则不同,一到该地,远远地就见到巍峨的两道大门之下,悬着两对直径数丈大的大灯笼,使你走到下面就觉得佛力的伟大,对照着自我的渺小。走上佛殿之前,有一个大香炉,专供香客敬香之用,敬完香再登上台阶,进入大殿礼佛,殿内空旷宽大,香客无不虔敬肃穆,默默祈祷,未见喧哗嘻笑、人声嘈杂的现象,他们进了佛殿,就象是面见了佛菩萨。这种情形也使我深受感动,当然,日本的佛教,本与日本的神道教,有着密切的因果关系,所以佛寺中兼售护身符咒及护身的小像,也很普遍,信徒到佛寺中请僧人做消灾降福的仪式,也很寻常,我在浅草及鎌仓都见到了这种纯信仰的宗教仪式,尚有在鎌仓的鎌仓宫,见到了由僧人主持的日本旧式的结婚典礼,可见日本佛教世俗化的程度,也说明了他们的信仰是与人民的生活打成一片的。不过由于时代的进步,社会生活的变迁,旧宗的若干形式已和时代生活出现了脱节的现象,致使信徒与寺院之间日渐疏远,唯有利用郊游览胜的机会,到各处佛寺致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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