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真法师:香港佛教联合会宗教事务监督(图片来源:凤凰网华人佛教 摄影:李保华)
2010年12月2日上午,当代宗教媒体的定位与责任研讨会在上海玉佛寺召开。香港佛教联合会宗教事务监督觉真法师在第一场学术报告会上发表了题为《媒体与人生偶谈》的主题演讲。摘要如下:
我很荣幸地接到了“当代宗教媒体的定位与责任”研讨会的邀请函,对主办这次研讨会的《中国宗教》杂志社、上海市佛教协会、上海玉佛禅寺,以及寄出邀请函的各位大德,我深怀感恩之心。
在这篇论文动笔之前,我想先把〝媒体〞这个词,研习一下。在《辞源》中,我没有查到这个词。显然1979年9月修订出版此书时,这个词,可能还未流行或普及。在《新华词典》中,对〝媒体〞的解释是:指荷载文字、声音、数据等信息的介质。也指传送上述信息的工具和手段。例:新闻媒体,指电视、广播、报纸、杂志等。《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更简:指交流、传播信息的工具,如报刊、广播、广告等。这里,共同的是〝传播信息〞。内容是信息,表现是传播。
今天的社会,被称为信息社会,又称知识型社会。特点就是信息层出不穷,无处不在,漫天盖地,席卷而来。借着科技力量,又称为〝信息爆炸〞、〝资讯爆炸〞。喝牛奶,出现了〝三聚氰胺〞。讲营养,出现了〝高钙低脂多纤维〞,说脂肪,又出现了〝反式脂肪〞与〝饱和脂肪〞。知识的〝知〞确实越来越多,可是,懂得的〝懂〞,却越来越少。人生,不能不知。人生,也不能不懂啊!这里,先说一个〝三聚氰胺〞中的〝氰胺〞两个字,到底怎么读?正确的读音是:氰,第二声,与〝情、晴〞同音。胺,第四声,与〝按、案〞同音。可是不识字专读半边的人,包括我在内,还真不少。以声音作传播的,也是媒体。那么电视中那些主持人、名嘴、名家,当然也是媒体的主角了。这个传播,更广,更是无远弗届。也举个小例子:快乐的乐,音乐的乐,〝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三个〝乐〞的读音,显然是各不相同的。在电视节目主持人那里,〝仁者乐山〞读成了快乐的乐。〝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却又读成了音乐的乐。这些,也许是微不足道的小节。不过,传统的继承,有知识,没常识,可就是大事了。更大的事,是道德文明,精神文明的承传与建设;一谈宗教,那就更离不开信仰与心灵世界的建设,这可真是马虎不得的了。
书,算不算媒体呢?既是〝荷载文字〞的介质,我想也该算上的吧。于是,我回忆到我的一次读书经历。
读书,大概有如在听别人聊天,或者,也会参加进来,彷佛一起与作者聊天。某日,我在旅途中,偶而从公务舱的书架上,取到一本杂志,才翻开几页,就听一位文学评论家,在谈到王国维时,说王国维曾经讲过,主观之诗人,阅世愈浅愈好,客观之诗人,阅世愈深愈好。为什么呢?他申发开去:所谓客观之诗人,恐怕是指现实主义作家,包括叙事诗人与小说家。王国维本身是个诗人,他阅世并不深,但想得深,学问也做得深。结果没法接受在他眼中混浊的〝乱世〞,便投湖自杀了。文中的另一位对谈者,回应说:〝王国维的人格,是最漂亮的人格,他做人清浅,但做学问精深,思想更精深。这种人格,如果推向社会,便是做人浅,做事深。也可说是做人单纯,做事业则有雄才大略。做好多事,成就大事业的天才,都是这种人(注意,这里就把做事与做人说明白了)。于是,他们又从历史中找到注解。在军事领域,像拿破仑可算是这种人,他喜欢歌德,上战场还带着《少年维特之烦恼》,始终有些天真浪漫。但在事业上则充满雄心与智慧。在文学领域,俄国的那群天之骄子,从普希金,到契河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都是一些做人像孩子,做文章像大海的奇才。浑身都是诗意。他们又说到尼采,尼采做人很清浅,疯疯颠颠,性情极其率真。看到别人无端打马,他急得痛哭,也像个孩子。他们两位谈兴正浓,当然,思绪飘向远古,谈到了《山海经》中的英雄们,补天的女娲,含石的精卫,追日的夸夫……。这些英雄都极为简单,根本没有什么生死、荣辱、得失、成败种种观念,但做的事业,则深向最浩瀚的大海与天空,深向无边的宇宙。他们又说到了老子、庄子、慧能……。
嗬,无处不是说的做事与做人。请原谅我,前面的那些〝能说〞,只是引起了我的注意,却没有真正的打动我。一谈到老子、庄子、慧能,我真的感动了,甚至我有一种参与感,作为一个读者,我也不能不参加进来交流了。尽管无法面对面,但我似乎已身历其境,心游其境了。老子、庄子、还有孔子、孟子,当然,慧能,更不可少。他们都是做人清浅,而学问、思想,都博大精微啊。我经常在讲课时,一再提到的,老子虽只五千言,却是〝帝王之学〞,无愧于〝帝王之师〞。而孔子,则无疑是〝宰辅之学〞,无愧于〝万世师表〞。他们的智慧,就连西方的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1889-1976)也佩服得五体投地。慧能(还可以包括禅宗史上的历代祖师大德)他们的思想,又更高了许多层次,他们的智慧,已深入到时空之外的另一世间了。他们是〝生命之学〞、〝心灵之学〞、〝众生之学〞,当更无愧于〝人天师表〞啊。从老子的〝圣人皆孩之〞到慧能的〝离世觅菩提,犹如觅兔角〞。说的都是人生,而且把人的尊贵,人的尊严,人的无限可能性,都揭示得清清楚楚了。他们发现了人的奥秘,发现了人的无限生命力与无限可超越性。人是可以成圣的,人是可以觅得菩提的。人是可以超越自我,可以解悟生命之谜的。正因为人能悟,能解,能证,能超越,人当然能成圣,人能进入更高的生命境界。
从老子、孔子、庄子,到慧能,他们生而为人,却不是常人。他们像孩子那样天真、单纯,他们活得十分简单、清浅,没有任何生死、荣辱、得失、成败、自他、爱憎,种种誓不两立的观念,更没有那些绞尽脑汁,用去对付别人、提防别人,甚至伤害别人的心机、心术、心计、心算、心曲、心火、心病,他们有的只是洞明的觉悟和深邃的智慧。他们的思想和人生体悟,已深向宇宙,深向无边的时空,到达另一生命境域了。
诞生于印度的佛教文化,于公元前二年,亦即距今二千零十二年之前,传入我国。这是第一次外来文化进入我国,正因为中国当时已经有了老、孔、庄,有了老、孔、庄所耕耘的这片丰厚的文化土壤,外来的佛教文化,才能在中国的文化土壤中植入、生根、发芽、抽枝、绽蕊。它当然历经了试探,吸收,转换,与中国的历史文化相适应,相融合,一经完成了这一外来文化的中国化过程之后,它就成了中国两千年来传统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部份了。所以,儒释道三家,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三原色,是共同组成中国传统文化的DNA。要讲中国国学,恐怕这儒释道三家,谁也离不开谁。两千多年来,中国文化的光辉,早就被西方人发现了。上面提到的海德格尔,便是其中的一个。据池田大作先生的回忆,他在1972年曾与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汤恩比博士(Arnold Joseph Toynbee 1990-1975)有过一次深入的交谈。
池田大作问汤恩比:〝如果下一生为人,博士愿意生在那个国家?做什么工作?〞
汤恩比毫不迟疑的说:〝我愿意生在中国。因为我觉得,中国今后对于全人类的未来,将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要是生为中国人,我想自己可以做到某种更有价值的工作了。〞
这位为人类留下10册巨著《历史研究》的著名学者,还回答池田先生说:〝我将来如果能生在中国,要是在那未来的时代,世界还没融合起来,我就要致力于使它融合。假如到那时,世界已经融合,那我就努力把世界从以物质为中心,转向以精神为中心。〞
我想,汤恩比博士的这一席话,至少向我们传达了六条信息:
如果有下一生,他愿意生在中国,成为一个中国人。
中国对于全世界、全人类而言,有十分重要的意义,重要的作用。
中国的文化力是以精神为中心,而不是以物质为中心。
假如未来的时代,世界要融合,这个融合就必然是以精神为中心,而不是以物质为中心。
我如果生为中国人,我就可以做一件有价值的工作,那就是推动世界的融合。
能融合世界、融合全人类的精神力量在中国。
阿弥陀佛。池田大作先生是日本人,是国际创价学会的创始人。也是一位致力于世界和平的身体力行者。他的回忆,提出了汤恩比的这一预言,这一心愿,是有深刻的历史洞见和十分重大的未来学意义的。池田大作与汤恩比的这一对话,以及我上面所做的六点归纳,无意中却又印证了我们佛教所常说的〝人有三难〞。
人有三难:人身难得,中国难生,佛法难闻。
佛教中又说:人身难得今已得,中国难生今已生,佛法难闻今得闻。我们不是比汤恩比博士幸运多了吗?中国文化的星空,由英国的汤恩比发现了它的亮光,我不感到意外,但让我这个中国人感到惶愧,同时也感到无可回避的自省。我在传播佛学、传播珍贵的中国传统文化的事上,做得太少、太少了。在这自省的当儿,我忽又想起少年时(那时正在上海静安寺读佛学院)读到过俄国普希金说的一句话:〝看一个地区的文学水平,只要看那个地方的文学评论所达到的水平就够了。〞好吧,借用过来,我们看一个媒体的水平,只要看那个媒体中评论所达到的水平就够了。
评论什么?评论人生的难与易,评论人生的深与浅,这就足够了。上面所铺叙的,不都是说的做人要浅,做事要深,做学问要深嘛。做人很深,思想很浅,或者换个说法,处世之道很深,而悟世之道很浅,那还属于中国文化,属于以儒释道为核心的中国文化的精神力量吗?假如我们能割断历史,抛弃老孔庄,抛弃玄奘,慧能,闭口不谈我们两千年从何处走来,又向何处走去,那我们又何须在全世界建设近200多所的〝孔子学院〞呢?那部由香港影星周润发主演的《孔子》又何须向全世界发行呢?
我的偶谈,谈到这里,可能有人会问:你讲了老半天,还没有说到宗教媒体呢?我想,一切媒体,都是传播文化的媒体,当然也包括了宗教媒体在内。文化在哪里?文化在心灵,文化在心的认知,文化在你的行为之中。媒体的定位,在〝深〞,在思想的深。当然,也在〝浅〞,在做人的浅。媒体的责任,就在开掘这思想的深,开掘心灵文化的深。千万不要误向做人的深,思想的浅。那是文化的退化和社会不幸的陋习与教训啊。
媒体能离开人生吗?
作者:觉真法师 编辑:邢彦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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