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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女:慈圣皇太后是怎样成为九莲菩萨的

2013年10月16日 13:46
来源:凤凰网华人佛教 作者:陈玉女

台湾成功大学历史系陈玉女教授(图片来源:凤凰网华人佛教 摄影:李保华)

编者按:北京做为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其佛教无论在历史上还是现代,都有着百世不替的辉煌和无与伦比的重要地位。明代的北京,汉传佛教与藏传佛教并存,僧人讲经说法风气较浓,是当时的中国佛教的中心。开展明代北京佛教学术研讨会,不仅有其学术价值,可以进一步揭示明代佛教和明代社会发展的脉络,从而深化对中国古代佛教史的研究,以及对中国古代佛教有一个客观的理解和定位。2013年10月12日,由北京佛教文化研究所、清华大学哲学系、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亚洲系、何创时书法艺术基金会共同主办的“明代北京佛教学术研讨会”在北京什刹海书院隆重开幕。台湾成功大学历史系陈玉女教授发表了题为《明代万历朝九莲菩萨建构之多重意义》的论文,文中万历朝九莲菩萨之建构原委及其造神经验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与研究,对其相关意义进行了观察与整理。论文摘要如下:

九莲菩萨石刻像(万历十五年:1587)拓本(图片来源:凤凰网华人佛教)

九莲观音石刻像(万历二十年:1592)拓本(图片来源:凤凰网华人佛教)

毫无疑问,慈圣皇太后的好佛、崇佛是端造其为“九莲菩萨”化身的重要前提。但这仅是建构此神话的根本基础,并非绝对条件。宫中好佛者非止于慈圣一人,何独其然,其建构的背后需求与动机,及足使其建构的营造条件为何。换言之,人为穿凿附会之处及其手法为何,亟待逐步探析。

首先,探讨慈圣皇太后与莲花相关的记载,当以万历十四年申时行、许国、王锡爵三位内阁大学士撰赋合刻的〈勑赐慈寿寺内瑞莲赋碑〉,应属于较原始的文献记载。万历十四年瑞莲产于慈圣皇太后安居的慈宁新宫,阁臣一时为赋称颂,此时正逢皇太后于宛平县西八里庄建盖慈寿寺,故特立碑刻载诸阁臣赞颂之赋,以表祝贺。王锡爵做《瑞莲赋》详述此事。“瑞莲”、“慈圣”和“慈寿寺”之间的某种连结关系。按文解读,清楚得知瑞莲的产生与慈寿寺的建盖密切相关。然时间点,慈寿寺完竣于万历六年,距离“瑞莲”出现相隔约八年,与“适慈宁新建寺于宛平西八里庄,赐名慈寿”所言略有出路。

张居正于万历六年撰〈勅建慈寿寺记〉,载及建寺起讫,“以万历丙子春二月始事,越戊寅秋仲既望落成”,前后仅历两年。强调“有司不知”,意指未造成公部门额外的负担与困扰。沈德符指出慈寿寺营建时间,同样是“始于万历四年,凡二岁告成”,所需财力物资,“盖慈圣既捐帑,各邸俱助之,因得速就如此”。刘侗称万历四年建寺,六年寺成,“敕大学士张居正撰碑。时瑞莲産于慈宁新宫,命阁臣申时行、许国、王锡爵赋之,碑勒寺左。”据此,瑞莲产于慈宁新宫的时间,大抵为慈寿寺新建完成之时。清初查慎行也秉此一说,谓:“万历初年瑞莲産慈宁新宫,阁臣申时行、王锡爵俱作赋。”万历初年指的应是万历六年左右,而万历十四年难以初年视之。因此瑞莲产生若非初年,也就是不在慈寿寺新建落成时刻绽放,则端造瑞莲出现的祥瑞意函将另有所指。时间纵有上述的差异,然相关史料多半显示瑞莲的产生与慈寿寺新建的密切关系。

慈寿寺建造的缘由,张居正指称:“圣母慈圣宣文皇后,常欲择寓内名山灵境,勑建梵宇,为穆考荐冥祉,皇上祈祚胤,遣使旁求。”遂卜得关外地营建慈寿寺。张居正传述建寺“为穆考荐冥祉,皇上祈祚胤”的这两大理由,刘侗亦大致承袭此说。其言:“万历丙子,慈圣皇太后为穆考荐冥祉,神宗祈胤嗣,卜地阜成门外八里,建寺焉。”于慎行记述“圣母慈圣宣文皇太后与我皇上永懐穆考在天之灵,思刱福地以荐冥祉,乃命内臣卜地于阜成门外八里。”说明慈寿寺是慈圣皇太后和神宗为了缅怀穆宗、为追荐其冥福所创。然阎崇年认为慈寿寺是皇太后为自己建盖的佛寺,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分。笔者认为这些都是促使慈寿寺兴建的可能因素,慈圣皇太后应是背后的主要驱使者。

张居正说道:“寺成,上闻而喜曰:我圣母斋心竭虔,懋建功德,其诸百灵崇护,万福攸同,则亦惟我圣母诞受之,因名之曰:慈寿,而诏臣纪其事。”这段话,虽说授意于神宗,但以此时张居正主政的万历初期,无非是张居正借神宗权位,为圣母建寺代言,并从中美化圣母德行。张居正又建构圣母仁慈及年少万历皇帝善待属下、勤政爱民的仁君形象,作为神宗即位以来,巩固自我辅政权位于不坠之基盘。又依此歌颂万历初期“海宇苍生,餐和饮泽,淘沐玄化,无小无大”的清平盛事,无非欲藉此表达万历六、七年来自我辅政的良好政绩,为自己独揽朝政找到合理的说辞,亦即由此合理化自我所拥有的一切执政实权。同样,皇太后何尝不欲循此逐步稳固年少皇帝的统治政权。故不难想象,张居正选择配合皇太后好佛行径,美化或神化圣母行迹,是作为稳定万历初期政权的可行之路。

按张居正碑记,慈寿寺刚落成的建筑结构,“外为山门天王殿,左右列钟鼓楼,内为永安万寿塔,中为延寿宝殿,后为宁安阁,旁为伽蓝、祖师、大士、地藏四殿,绕以画廊百楹,禅室方丈十有三所,又赐园一区,庄田三十顷”等。而崇祯年间刘侗描述慈寿寺的建筑:“有永安寿塔,塔十三级耸云中。中为延寿殿,后为宁安阁,阁扁慈圣手书。后殿奉九莲菩萨,太后梦中菩萨数现授太后经,乃审厥象,笵金祀之。”而后殿供奉九莲菩萨及太后梦见菩萨示现所授经典,此事张居正碑记并未提及。若前揭,与张居正大约同时见闻此事的于慎行和沈德符,亦未见其相关论述。但与刘侗大致同时代的士人,即明末清初杨士聪在其《玉堂荟记》也有九莲菩萨的记叙。

按照刘、杨二人的记载,九莲菩萨原是于太后梦中示现授经之菩萨。梦觉,乃就梦中所见形貌铸造坐骑“一凤九首”之九莲菩萨像安奉于后殿九莲阁。二人记载最大差别,在于杨提到皇太后所授《九莲菩萨经》(简称《九莲经》)被录入大藏,不久建慈寿寺。如此说来,皇太后梦见九莲菩萨化现,是在万历四年慈寿寺启建之前,也就是神化慈圣皇太后一事,早在万历即位之初即已着手,之后陆续营造一连串得以绾合慈圣皇太后就是九莲菩萨化身的故事情节,包括宫中和民间信仰的可能管道,如慈寿寺僧人透过口耳相传方式,传播九莲菩萨是慈圣皇太后的前身,久之遂成信谭。

继此发展至崇祯年间或清初,甚至是清朝一代,九莲菩萨是慈圣皇太后的说法,已成定说,屡见记载;像朱彞尊的〈漷县景命殿诗〉,注记:景命殿于“万歴三十六年勑建,为孝定皇太后祝厘,俗所称九莲菩萨者是。”王士祯的“明故事。四月八浴佛日,赐百官不落夹。万厯中,慈圣李太后宫中祀九莲菩萨。”至光绪年间,陈康祺,《郎潜纪闻》称“慈寿九莲菩萨像”等。

至于皇太后梦见九莲菩萨若是在万历四年慈寿寺兴建之前,何以张居正未提。但万历初年瑞莲的产生,又是统治者有意引导众人对慈寿寺兴建所显示慈圣拥有神佛菩萨般之美德的认同,亦是神化慈圣的重要步骤之一。见申时行之〈瑞莲赋〉,首言:“维瑞莲产于慈宁新宫,臣既奉命作赋以阐发奇祥,昭宣圣德。”奉命作赋阐发奇异祥瑞,以显慈圣皇太后之圣德。之后,便阐释衍伸瑞莲吉兆之意涵,其言:“已而考览图记,推测休征,意者胤祚绵延,寿祺多益之兆,仍加衍绎,复成篇章,聊倣载赓之义,罄三祝之私云尔。”以莲花多子象征皇嗣绵延不衰,皇太后、皇上万寿多福,藉此强化皇室永久统治之地位,应是营造瑞莲产生的至要本怀。

许国的《瑞莲赋》以尧之“至仁”、舜之“大孝”而“阶有蓂荚”、“庖有萐莆”之祥瑞出现,引喻瑞莲的产生是因慈圣之仁、神宗之孝感天应人,“岂株叶之非符”。王锡爵的《瑞莲赋》则标榜神宗为其母慈圣卜地建寺的懿德孝行,“其词曰:懿乎,我皇上之奉母仪而敦孝轨也,标二极之显号,致九州之上供。日三朝而视膳,丕锡类于綖綋。乃卜乃谋,宅是新宫。”瑞莲得以滋孕而生,认为:“惟得气之最先”。托此瑞莲绽开,“祝三献兮华封,祚万龄兮天保。”许国的《瑞莲赋》亦托言:“有如斯莲,象帝命之重申。本本支支,如璋如珪,疏润天潢,菂接房披。有如斯莲,象帝胤之蕃滋。文子文孙,丽万亿而重轮,重辉花花实实,欲阴歕阳,蒂固根深,岁以为常。有如斯莲,象帝祚之遐昌。慈寿圣寿,阅万亿而重宁重康。”这里许国所阐述瑞莲象征的意涵,是三篇〈瑞莲赋〉共同传诵的核心价值,与前见张居正碑记之祝愿颇为吻合。不管是在万历初期或万历十四年,朝臣巩固皇室的心力可说一脉相续。初期皇室地位若稳定,自是张居正政权的一道有力防火墙。若是万历十四年端造瑞莲出现,对神宗于万历十年因张居正政权结束而得以亲政来说,又是别有一番用意,建立并巩固神宗自我威权的意味甚浓。

因此《瑞莲赋》除称颂慈圣皇太后和神宗之仁慈孝行,对于皇嗣的繁衍与明朝帝业的永固则寄以深厚祈愿。其用词,或许基于儒者身分、儒家治国的思维,不言怪力乱神的精神,使其对慈圣的美化与祝贺之词相对委婉,虽未臻于神化程度,然实有助于慈圣皇太后之个人威望与道德神圣性的提升。

而万历初年慈圣皇太后梦见九莲菩萨授经或视慈圣皇太后为九莲菩萨的记事大多出自明末,尤其频繁出现在天启、崇祯年间。如完成于此时的《酌中志》,是万历天启年间宦官刘若愚,于狱中根据自己数十年宫中生活之见闻所撰著的一部杂史。其有关九莲菩萨与慈圣皇太后的纪闻为人参引者不少。举凡《明宫词》的“双树婆娑荫玉除,九莲遗迹认模糊。英华殿里陪銮去,采得菩提作念珠。”所本为《酌中志》。崇祯十六年秦征兰序《天启宫词》,采撷野史旧闻一百首宫词中,其一曰:“倚殿阴森奇树双,明珠万颗映花黄。九莲菩萨仙游远,玉带公然坐晚凉。”注释所本虽未载明,然大抵不离《酌中志》所载。《酌中志》称:“英华殿前,有菩提树二株,结子可作念珠。”此乃参引晚明词臣张士范的作品。

张士范历仕万历、泰昌、天启三朝,称“九莲菩萨慈圣皇祖母”,亦即将九莲菩萨与慈圣合体尊称之记述,较前揭崇祯时期之诸文献早。此乃根据张士范于偈颂文末,自署“翰林院侍讲学士臣张士范恭识”得知。张的序文说到神宗以圣母皇太后为“上宾”,“奉御容”于英华殿东北之别殿。遇每月初一、十五,便亲自前往行礼。“每仰瞻双树,若有桮卷之思焉。因上尊号曰‘九莲菩萨’。”按文意推想,神宗尊号慈圣为九莲菩萨当在万历四十二年,慈圣逝世之后,确立了慈圣皇太后的神格地位。

但神宗端造慈圣皇太后为九莲菩萨的意图及制造相关的神化情节,据前述早已着手,建构瑞莲应生之祥瑞便是一例,如前述“瑞莲”一事。神宗立即诏令“文书官宋绅传外廷观看,看毕仍送慈宁”。同时亲自率领“后妃称贺,且赋诗以为太后慈寿之瑞”。接着,进一步神化皇太后,赋予菩萨样貌供人瞻仰,建构慈圣是菩萨的意象。神宗于皇太后诞辰,下令临摹收藏于内库之吴道子观音像,改以慈圣容貌,供佛寺瞻仰。故勒石拓印千张,发布天下。结果“天下梵剎皆供之”。但神宗为慈圣着上观音大士像的时间点,上文并未注明。

此外,《续修云林寺志‧诗咏》的〈明李太后写九莲观音在借秋阁〉诗注:“九莲观音又称瑞莲圣像,明万厤己丑十七年制。上打一印其文曰: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之宝。徐楙识。”

可见万历十五年的“九莲菩萨石刻像”及赐予灵隐寺瞻仰之万历十七年绘制的九莲观音像,应是明宫词》所载神宗命取吴道子观音像易以慈圣慈容,“咸传大士着威仪”之观音大士像,勒石布令天下,“使梵剎瞻仰”的同一波神化策略,同样刻有“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之宝”,最大不同,在于十七年正式标出“九莲观音”宝号。

而台湾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傅斯年图书馆藏一幅“九莲观音石刻画像”拓本,如图二所示。上刻有“九莲观音像”,与灵隐寺借秋阁同,左侧署“大明万历壬辰孟春正月二十五日弥勒□林住持海观立石”字样。时间是在万历二十年,“弥勒□林住持海观”字样上又刻有别字,致使字迹混乱不易判读。图像部分,与十五年的“九莲菩萨石刻像”构图基本上雷同,但其左上方镌刻韦驮护法神像,九莲菩萨的头冠、琉璃珠饰与凭栏坐姿亦较之细腻,池中左右有善财合掌、龙女捧果立于莲叶上随侍在侧。若按照前揭“勒石刷千叶,以布天下。天下梵剎皆供之”的说法,则立于弥勒□林寺院的“九莲观音画像”,应该也是属于神宗诏令佛寺瞻仰的九莲慈圣观音像。

有鉴于此,宫中和“天下梵剎皆供”九莲观音像,是神宗大肆神化渲染其母慈圣是九莲观音菩萨的政策使然,殆无疑义。《明宫词》参引《彤史拾遗》亦载言:“先是神庙时,孝事慈圣皇太后。有言慈圣为九莲化身,宫中遂以慈圣像装九莲菩萨祀之。”宫内有专奉九莲菩萨之建置,由此不难得见,神宗有意藉此证明皇太后是菩萨,等于间接证实自己是菩萨之子。再就君王统治者的身分观之,其企图制造“君权神授”,暗喻自身乃“转轮圣王”降生,拥有统领天下的最大福德与威权的动机亦不难推敲。

至此,回顾有关慈圣皇太后是九莲菩萨的建构时序,虽故事情节的连结性不甚清楚,但多少得以梳理其前后发展的大致脉络。也就是,万历初期慈圣皇太后梦见九莲菩萨教授《九莲经》,醒觉后,一字不漏地背诵全文,遂将经文收入佛藏。之后,慈圣为穆宗追荐冥福、为皇室求嗣并祈祝帝业永固,有说为提高自己的出身地位,遂于万历四年建造慈寿寺,建置九莲阁供奉九莲菩萨。六年,慈寿寺竣工后,瑞莲应生,乃因慈圣仁德故感天化现。但另有瑞莲出现于万历十四年之说,与神宗亲政时间较为接近,是否藉此隐喻亲政后朝政清明、天下晏然之象,也是可以想象的政治动机。

神宗因瑞莲化现,特诏令阁臣作赋歌颂,并亲率后宫嫔妃向慈圣祝贺。之后,于慈圣诞辰之日,命取库藏吴道子观音画像,改以慈圣容貌,唤作九莲观音像。勒石颁赐天下各佛寺供奉瞻仰。此策略性的造神活动,当于万历十四年之后陆续推动,如文献所示,有万历十五年、十七年与二十年之石刻画像记录,直至万历四十二年慈圣逝世前,可说是神宗建构慈圣皇太后是九莲菩萨化身的此一信念的根植与深化期。当慈圣逝世后,神宗始上尊号为“九莲菩萨”,正式神格化慈圣皇太后就是九莲菩萨。也因为如此,天启或崇祯年间的文献,多以九莲菩萨称慈圣或出现类如“九莲菩萨慈圣皇祖母”之合体尊称,认定九莲菩萨就是慈圣皇太后,皇太后就是九莲菩萨,非仅止于化身之说而已。

[责任编辑:印媛] 标签:陈玉女 九莲菩萨 万历 瑞莲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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