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金棺图像中的于阗因素

于阗佛教美术自古有名，独树一帜，称“于阗画派”，曾影响到唐朝及吐蕃。

在于阗国，最崇拜文殊菩萨。在敦煌莫高窟第220窟甬道北壁上有“新样大圣文殊图”，作于公元925年。据考证，此图中为文殊牵狮子的“狮子奴”，就是于阗国王李圣天。兖州金棺上的文殊菩萨地位突显，他有“头光”及“身光”，而与之对应的普贤菩萨，则不见头光及身光。金棺上的狮子奴，头戴胡帽，深目高鼻，满脸络腮胡须，显然是一位胡人，可能表现的是于阗王李从德。

另外，在佛涅槃图上，突出表现了“天龙八部”中的阿修罗神王，他头戴骷髅冠，已见于新疆策勒县老达玛沟中巴拉瓦斯特出土的佛殿壁画中（约公元9世纪初叶）。在于阗国，有关于阿修罗听了《华严经》不再作恶的故事。阿修罗颈系骷髅项链，应与左道密教金刚乘传入于阗国有关系。这种图像在中国内地，为当时所仅见。在云南剑川石钟寺石窟明王堂中，八大明王只有大笑明王与六足尊明王使用了骷髅冠或骷髅项链，约作于12世纪初。而在大理国张胜温画卷中，明王或大黑天普遍使用骷髅冠及骷髅项链（公元1180年）。但是在内地情形却相反，重庆大足宝顶石窟的十大明王像则不用骷髅冠及骷髅项链。该处约作于13世纪。

总之，金棺中表现的于阗因素，应是法藏的主张，他及他的助手们或许参加了金棺图像的设计工作或指导工作。另外，整个金棺的艺术风格，特别是表现佛卧于尸陀林中，颇有西域风格。

五、关于吐蕃形象的国王

临涅槃图中表现吐蕃形象的国王，可能是古格王国的一位国王。据巴荒《西藏古文明之旅?古格王朝夕拾》所载，在古格王国首都（扎达县的扎不让）“红殿”（玛波拉康）东墙南段下层壁画“祭祀庆典图”中，有一位站立的国王所戴斗笠状王冠，与临涅槃图中表现吐蕃形象的国王头冠相似，大约作于15世纪（台湾雄狮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87年刊）。在日喀则的夏鲁寺（据考证，建于公元1040年或1087年），第一层经堂壁画中有二供养人，第一位头戴斗笠状冠，与金棺中的“胡王”冠一致；第二位头戴宋代樸头状冠，皆作持物供养状。（见宿白《藏传佛教寺院考古》页93，插图3—3，文物出版社，1996年）。大约作于13世纪。有专家认定这是蒙古装束，缺乏根据。据中央民族大学王辅仁教授的《西藏佛教史略》第五讲第二节所述（青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7月刊），古格王国国王柯日，出家法名意希沃（汉译智光），十分信仰佛教。他曾派青少年21人往迦湿弥罗国（今克什米尔）学习佛法；他建立了托林寺并自任首任住持（据说该寺建成于公元996年）。他曾率兵攻打“噶洛国”，掠夺黄金，用作去印度聘请高僧阿底峡（公元982—1054年）的费用。战败被俘，他的侄孙子绛曲沃曾用黄金去赎他，遭到拒绝，柯日终于被噶洛国杀头。王先生考证“噶洛国”就是已经信仰伊斯兰教的“葛逻禄国”。

对此，我们可作进一步分析。该传说中，柯日为迎请阿底峡去掠夺黄金，应是佛教徒编造的故事，因为至柯日去世时，阿底峡才仅仅17岁。另外，葛逻禄（又写作割禄）是西突厥的一支，后倂入哈剌汗王朝。该王朝公元960年改信伊斯兰教为“国教”，因此柯日北伐“噶洛国”的上限在公元960年。依当时的政治形势判断，柯日一定是应北方友邦于阗国的请求，联合反击哈剌汗王朝的侵略战争，所以柯日北伐“噶洛国”的下限在于阗国灭亡的公元1006年。考虑到此时柯日的侄孙子绛曲沃已成人立事，所以我假定柯日是公元998年与于阗国联合攻克了疏勒。但是公元999年联军战败，柯日被俘，哈剌汗王朝收复了疏勒。七年后消灭于阗国。假如真是如此，则我们解开了一个历史大谜团。法藏对这位帮助自己祖国（于阗国）攻打哈剌汗王朝的古格国王柯日壮烈牺牲，表达极大的悲伤与敬意；对这位佛教徒意希沃（柯日的法名）的哀悼，最好的表达方式便是让他站在释迦牟尼佛身旁了！

关于柯日的生卒年，史无记载。我们可作如下分析，他执政时派往克什米尔的21个青少年中，只有2人活着回来，其中最有成就的是仁钦桑布（公元958—1055年）。假定柯日比仁钦桑布大20岁—25岁，则柯日的生卒大约是公元938—999年，死时约61岁，或者是公元933—999年，死时约66岁。这种假设比较合理。另外，瑞士女学者艾米·海勒在其名著《西藏佛教艺术》第二章一节中，标明意希沃的生卒年是公元947—1024年，不知根据何在？她只引了意希沃于988年颁布的法令（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年1月刊）。如依此说，柯日被杀时是77岁，实不大可能去征战哈剌汗王朝。况且1024年时于阗国早已灭亡18年了。

六、结语

于阗僧人法藏出使宋朝一事，于阗史及僧史皆失载，实赖此《安葬舍利碑》而为世人所知，法藏应是于阗派往大宋的最后一位使臣。又因于阗亡国，伊斯兰教扩张而留居中国。终于，在宋朝皇室的关注下，在兖州僧俗支持下，胜利建成了兴隆塔，埋葬了佛顶骨真身舍利，实现了法藏的大愿。因此可以说，兴隆塔的建成是古代中原人民与新疆人民、西藏人民友好交往的、纪念碑式建筑，意义重大。

于阗国始终希望宋朝支持他对抗哈刺汗王朝，但宋朝正以全力对付北边的辽国，无力支援于阗。于阗的灭亡是一个历史性的失败。如果说公元751年唐朝大将高仙芝在怛罗斯被黑衣大食打败，使伊斯兰教在中亚立足；公元960年哈刺汗王朝尊奉伊斯兰教为“国教”， 在中国西陲确立了伊斯兰教的地位；则公元1006年于阗灭亡，又使伊斯兰教扩展至和田地区。这已是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

作者简介：温玉成，洛阳龙门石窟研究院原所长、河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