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佛不忘救国 脱下僧衣的“和尚连”

五台山僧人自卫队分队长慈荫法师（图片来源：五台山风景名胜区政府提供）

1937年，五台山僧侣自卫队在训练中。（图片摄影：沙飞）

[原标题]僧兵抗敌 脱下僧衣的“和尚连”

引子

五台山那座著名的白塔傲立在连绵灰色的山脉之中，依稀能看到最远处山顶寺庙的反光。一群僧人站在寺院前，不是在念经拜佛，而是手拿木棍，排列着整齐队伍。一个戴着军帽的人在队伍最前方，僧人们腰杆挺得直直的，目视前方。他们在干什么？这是著名战地摄影师沙飞于1937年冬拍摄于五台山的一幅珍贵历史图片，这里面有着一段传奇的故事。

声音

“我们出了家，但并没有出了国。”五台山和尚参加抗敌了。

——1938年1月新华社快讯

和尚和喇嘛也是中国人，有着团结抗日的一致要求，僧人们组织的“动委会”“自卫队”，在五台山持着刀枪放哨，为过往的抗日部队提供食宿，都说明他们是抗日的。

——聂荣臻元帅

五台山是佛教圣地，五台山是革命老区。

——孙毅（将军，抗战时期晋察冀军区参谋长）

护国为民，众僧抗日

——禧钜法师（原五台山佛教协会会长）

“和尚连”：中国的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五台山寺庙成立了由青年僧人组成的抗日自卫队。他们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和特定环境，积极以各种形式参加抗日，想方设法营救被日军关押的八路军和群众，他们中的许多人还拿起枪，勇敢地与日军搏杀，当地群众称五台山的和尚为“革命和尚”。以后，晋察冀军区专门把这些和尚僧侣组织起来，建立了一支连队，人称“和尚连”。

我和师父

讲述人：释汇光（五台山佛教协会副会长南山寺住持）

第一次见慈荫老师父的时候我才20多岁，刚到南山寺不久，他当时是寺里的住持。这一眨眼都30多年过去了，按我们庙里的辈分来看我叫他太师爷，那时候我们这些小和尚并不知道他曾经的故事。慈荫师父个子很高，有1米85左右，身材魁梧，说话瓮声瓮气的。对弟子都很严格，不苟言笑，徒弟们都很怕他。后来听我的师父们谈起，才知道慈荫师父在日本侵略军来五台山的时候，毅然离开寺庙去参军，我才认真观察他，越看他越像个军人，走路、坐姿都非常正。抗日战争结束之后，他又回到了庙里，重新穿上了袈裟，弘扬佛法，直到1998年圆寂。

师父的抗战

A 庙里来了八路军

1937年的深秋，一队僧人身着黑色袈裟，在时任五台山僧会会长然秀大和尚的带领下，在寺院门口列队，奏起庄严的佛乐，欢迎一位特殊的客人——八路军一一五师副师长兼政委聂荣臻。“12个僧人披着袈裟，分列两行，钹箫笙笛齐鸣，皮鼓小锣轻敲，声音幽雅动人，使人犹如坠入仙境。父亲高兴地说：‘真想不到，在这偏僻的山乡，在这四面被敌人包围的境地，还能听到如此幽雅的音乐。’”聂荣臻元帅的女儿聂力撰文回忆道。

聂荣臻此行是为了一个大任务，中共中央已经正式决定成立晋察冀军区，由他任司令员兼政委。经过再三考察，他决定以五台山为依托，以佛教圣地为立足点，开展山地游击战。他想争取五台山佛教领袖的支持。

素有“华北屋脊”之称的五台山这时早已是白雪皑皑，寒气袭人。五台山僧会会长然秀和僧人们看到八路军官兵还没有穿棉衣，有的脚上仍然穿着草鞋，便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就像接待亲人一样，把干部战士们请进禅堂僧舍取暖住宿，并做下热腾腾的饭菜招待战士们。随后各寺庙的僧人们还主动拿出一批皮衣和被褥等赠送给了部队。尽管好吃好喝好招待，但由于很少见到部队上山，僧侣们对这支新出现的队伍仍有些疑惑。“我的师父含空法师当时是金阁寺住持，八路军还没入住，他就叫徒弟们提前把热水烧好、饭做好；寺庙很大，他就安排八路军都住下。傍晚听说那边有日本部队来了，他赶紧把八路军转移走，把日本人安排住后院，避免发现咱们的部队。”金阁寺住持广济师父回忆道。

当时，有的僧侣认为日本佛教源于中国，日本佛教徒对中国五台山文殊信仰更是情有独钟。五台山竹林寺的日进和尚记得，在抗战前，五台山就曾经有一些日本和尚，有一位“河南龙岩”的日本人，曾以“游方僧”的身份在竹林寺呆了3年多。对新出现的八路军，僧侣们大都不了解。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多寺庙都本着“敬而远之”的心态对待抗战。

“日本人刚来的时候，对师父们很是尊敬，见面都敬礼，说话也是敬语……”当年才7岁的殊像寺住持圣忠法师这样回忆当时的场景。

B 侵略者的面目

随着日军对五台山的扫荡开始，僧侣们逐渐发现这些表面礼貌有加的日本军人，并不是想象中那样。

日军进驻后，首先开始向各大寺庙勒索钱款，要求五台山寺庙每年上缴三万六千银元。如果寺庙交不了，日军就可借口私通八路把寺院财产没收，人亦被赶走；日军侵占五台山后，专门从日本带来和尚住台怀镇，表面讲什么“保护”佛教圣地，实际上却在大肆窃掠各寺庙的文物财宝。他们曾盗走碧山寺的国宝华严经字塔、显通寺的珍贵御赐法器、金刚窟的佛牙、镇海寺章嘉活佛的供器、吴道子的名画以及寺内家具器物，任日军官兵私分；日军还强令五台山僧侣为被击毙的侵华日军超度。

在一次日军的扫荡中，台麓寺竟被烧毁一空，神像经书、衣物用具等都横遭毁损。喇嘛和尚有遭毒刑残杀的，情景凄惨万分。而五台山竹林寺的日进和尚在1939年初进五台县城时无意发现，那个曾经在竹林寺“虔修佛法”的日本僧人“河南龙岩”，此时已经是日军驻五台县城的顾问。原来，这3年多来，他起初早出晚归在豆村地区走街串巷、挨门逐户化缘讨斋，并不是为了佛法，而是绘制了五台山附近560多个大小村庄、河流山系、关口要隘、村堡水井的详细地图，并将它提供给了日本侵略军。

在饱受日军蹂躏的同时，“八路军”这个僧侣们曾经陌生的队伍也渐渐熟悉起来。晋察冀军区司令员兼政委聂荣臻向僧侣们宣传讲解了《中国共产党抗日救国十大纲领》，他说，中国共产党主张“全中国人民动员起来，武装起来，参加抗战，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枪出枪，有知识就出知识。”八路军将在华北地区广泛开展敌后游击战争，并将在五台山长期驻扎，建立敌后抗日根据地，衷心希望得到五台山佛门弟子和广大少数民族同胞的支持和帮助，共同把日寇赶出华北，赶出中国。“父亲去寺庙宣传中国共产党的宗教政策和抗日救国纲领，加上八路军进驻寺庙后，非常爱护文物古迹，对僧侣们态度十分友好，众僧看在眼里，深受感动。”聂荣臻元帅的女儿聂力回忆道。

1938年1月10日，晋察冀边区军政民代表大会在紧邻五台山的河北省阜平县召开，五台山各寺庙僧人及汉藏蒙满各族人民一致拥护边区政府。当和尚、喇嘛代表身披袈裟步入会场时，全场高呼口号，响起热烈的掌声。聂荣臻政委双手合十，亲切地问候僧人代表。参会的和尚和喇嘛深受感动，五台山僧会会长然秀当即代表五台山僧众表示：“出家人慈悲为怀，我等出家不出国，保不住国家，佛教寺庙何存，抗日救国，僧众有责。”自此，五台山各寺庙积极响应党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近200名青庙僧人组成的“僧人自卫队”改组为“僧人抗日自卫队”。他们将八路军的伤员安置在寺庙里，将寺庙中所藏活佛侍卫队的武器捐献给八路军，500多支枪支、500多枚手榴弹，10000多发子弹，足够组建出一个团的武装。

不仅如此，金阁寺的住持含空就曾对全寺的僧人说：“我们出了家，但没有出国，爱教更爱国。”含空和尚的爱国激情极大地感染了全寺的僧人，他的弟子中有不少人主动加入了僧人抗日自卫队，其中徒孙慈荫法师还担任了分队长。

C “和尚连”下山抗敌

1938年农历八月十六。日军向五台山区进犯，僧人自卫队分队长慈荫法师带领100余名僧人自卫队员，配合八路军和农民自卫队300多人，埋伏在五台山区的金岗岭、蛇沟一带。敌人进入伏击圈，八路军和自卫队员们利用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滚动巨石，砸向敌群，加上步枪、手榴弹，打得300多日军丢盔卸甲，无处躲藏。

随着战事的蔓延，五台山寺庙里30多位僧人干脆脱下了僧衣，穿上了军装，参加了八路军。到抗战结束，先后有100多名和尚、喇嘛毅然脱下袈裟，穿上军装，扛起枪杆，参加了八路军，他们被编入晋察冀二分区四团，从此走上了抗日前线，人称“僧人连”“和尚连”。

现任殊像寺住持圣忠法师和现任万佛阁住持常青法师，起初因岁数小，虽未参加僧人抗日自卫队，但却利用自己岁数小、不容易引起敌人注意的优势，主动担任起了八路军和“僧人抗日自卫队”的交通员。

在整个抗日战争时期，“僧人”八路军还随部队先后参加了强袭豆村、茹村地区反袭战等大、小战斗数百次。虽然他们伤亡也很大，但他们始终意志坚强，舍身忘死地冲锋陷阵，慈荫等人多次负伤，但仍咬紧牙关，浴血奋战，并多次立功受奖……

抗战结束后，慈荫等一批曾经脱下僧衣穿上军装的“和尚连”战士，又脱下军装，重新穿上袈裟，回归佛门。慈荫回到金阁寺焚香诵经，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1982年，他移住南山寺。“他一直惦记着佛乐的传承，刚进庙的和尚，无论长幼，都必须学习佛乐。我后来才知道，当年他就是五台山佛乐的传承人，抗战时还带领着佛乐团迎接过八路军的首长。看他吹吹打打的样子，谁也不会想到他曾经是拿枪上战场的战士。”慈荫法师的徒孙、现南山寺住持汇光法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