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4年10月24日-26日,由四川省佛教协会、成都市佛教协会主办,成都巴蜀禅文化研究交流中心承办,成都文殊院、新都宝光寺、成都大慈寺、龙泉驿石经寺、成都昭觉寺协办的“巴蜀禅宗与佛教中国化研讨会”在四川成都举行。唐代巴蜀禅宗的兴盛,不仅推动了当地佛教文化的繁荣,也对周边地区乃至整个国家的文化交流与融合产生了深远影响。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麻天祥向研讨会提交了《晚唐巴蜀高僧知玄其人及其诗》主题论文。凤凰网佛教文化摘录主要观点如下:
知玄,晚唐彭州高僧,享国师之殊荣。五岁能诗,语惊四座。终其一生,无论是经师、帝师,还是诗僧,都同诗有不解之缘。即使经会昌之难,辩神仙术“非王者所宜”,“大忤上旨”,亦以诗感动圣听,得以全身而退。
会昌法难,是中国历史上佛教经历的重大劫难。自会昌二年(公元842年)始,至会昌五年(公元845年),唐武宗连续下令禁绝佛教,勒令僧尼还俗,没收寺产。数年之间,拆除寺庙4600余所,招提、兰若4万余,僧尼还俗在26万以上。即使是来唐求法的外国(如日本、西域)僧人也不能幸免。直到宣宗即位(公元847年)。事见“新旧唐书”。日本圆仁在他撰写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尤为详实地记录了这次"法难"的情况。知玄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犯言直谏,尤其是在成仙的问题上,敢于批评道教的荒谬,对至高无上、生死予夺的武宗皇帝说“不”,既可见其舍身护法的胆识,客观上也为佛教的存续争取了一点空间。
这就是晚唐蜀中高僧,悟达国师知玄。
众所周知,佛家以绮语为戒。这就是禁戒一切含有美人香草之类的丽语、淫秽语。尤其是禅宗,以语言文字为障道之本,自然,诗歌创作更是落于言诠,离经叛道的违戒之作。然而,事实上又不然。一方面是唐代诗风弥漫朝野;另一方面,既以语言文字为障道之本,又要以“得意”为鹄的的禅门巨匠,尤以“不说破”、“贵在自得”为引导学人入道之舟楫,不仅在语辞上敲凿吟哦,而且喜欢用俚语、骈语、韵语,重视语言的含蓄、凝练,及其暗示、譬喻的功能,表现他们开悟的境界。正因为如此,语言文字的风流蕴籍,佛与诗也就如影随形。于是,蜚声诗坛的僧人层出不穷,载着竹帛的禅诗也就比比皆是了。知玄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不被注意,却是出类拔萃的诗僧。
神童
首先,知玄为诗,自然天成,五岁咏花,传之久远,可以说是神童。
五岁能诗,不数步而成。其诗言简意赅,畅晓如话,韵律亦如唐诗风格,朗朗上口,实可与“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媲美。其思力又不在曹子建七步诗之下——不仅体现了佛教缘起性空,繁华如过眼烟云的透彻,而且“唯余一孕在,明日定随风”的预言,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诘问,同样表现了诗的余味及对现实的隐喻。当然,其中无疑含有“春风吹又生”深切关怀。需要说明的是,很多读此诗的人,常常以“孕”字为“朵”字之误,误以为既然是花,应当是“朵”,而且“孕”“朵”形近,故改“孕”为“朵”,反而弄巧成拙了。上图如是,《宋高僧传》中华书局版亦如是。其实,“孕”含有“子实”之意,唯有子实,方可再生。可见,知玄对语词的敲凿、抉择,显然有其深意,其传统文字的素养早已超出常人,“神童”之誉,自然当之无愧。
经师
作为经师,知玄更是名重蜀中,上达京师,并以此而获国师殊荣的。知玄七岁于宁夷寺听法泰讲《涅槃经》,“一聆法语,若睹前因。”十一岁薙发,两年后便升堂说法,听众万余,闻者倾心,
七岁,果遇法泰法师在宁夷寺讲涅槃经。寺与居邻,玄日就讲集所,一聆法语,若睹前因。是夕梦其寺殿,佛手摩其顶。寤启祖父,乞为勤策。亲党观其必不可抑夺,故听之。年十一,遂其削发,乃随师诣唐兴邑四安寺。授大经四十二卷,远公义疏,辩空师圆旨,共一百二十五万言。皆囊括深奥矣。方年十三,指擿缁徒,露老成之气。时丞相杜公元颖作镇西蜀,闻玄名,命升堂,讲谈于大慈寺普贤阁下。黑白众日计万许人。注听倾心,骇叹无已。自此蜀人弗斥其名。号陈菩萨耳。
七岁听涅槃,十一岁受大经,以及慧远义疏、辩空圆旨,12500言。十三岁便名满蜀中,应镇守西蜀的丞相杜远颖之邀,升堂说法,讲谈于大慈寺普贤阁下,僧俗听众万余人。此后,蜀人但称其“陈菩萨”,而忘其名。著名诗人李商隐尝有诗赞之曰:
十四孩提解讲经,如师年纪只携瓶。
沙弥说法沙门听,不在年高在性灵。
李商隐,众所周知的唐代诗人,与李白、杜甫齐名,有小李杜之称,一曲“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委曲婉转,写尽了与子偕老的人间真情,而流传千古。他既是名垂后世伟大的诗人,也是“久慕玄之道学,后以弟子礼事玄”,并“执拂侍立”的弟子。诗中的“十四”或许指的是虚岁。无论十四,还是十三,都是“孩提”。这个年龄的儿童一般还都环绕父母膝下,充其量也只在学习的阶段,即使在佛寺中也只能随侍师门,充任杂役。然而,知玄却在孩提之年,据座说法,讲解经论,轰动僧俗,而致万人空巷。所以李商隐高度赞扬知玄“不在年高”而“在性灵”。可见,知玄十三岁初试锋芒,便在蜀中光耀万丈,而获“陈菩萨”之盛誉。充分展示了佛教“经师”之特质。
显而易见,在文宗皇帝“宣入顾问”之前,知玄曾宣讲“十地经”,受具足戒后,听毗尼、通俱舍。继而随师抵京师,“敷演经纶”,乃至“僧俗仰观,户外之屦日其多矣”。即使受到文宗皇帝的恩宠,仍然专研繁难琐细的唯识论,同时研习外典,贯通经籍百家之言,因此也可以说是儒道释兼通的饱学之士,更无愧于“经师”之称了。
仅就上述,知玄讲解经纶,著述会疏,钩沉提要,乃至碑志歌诗,应有尽有。知玄的成就,又远在经师之上了。因此能够“甚惬皇情”,并受到皇室眷顾,赐悟达国师为号。“帝师”之誉,实不为过。
另需说明,作为经师,尤其是名动京师的经师,面对的是巴蜀以外各地的听友,其四川乡音方言,自然有碍经论的广为传播。如此也就难怪“玄每恨乡音不堪讲贯,乃于象耳山诵大悲咒,梦神僧截舌换之,明日俄变秦语矣。”也就是说,知玄因乡音不适合讲经,于是诵“大悲咒”,入夜梦中得神僧截舌,方言土语一下子就变成了流利的“秦语”——当时的北方官话。这类传说在僧传中多有渲染,其实这里意在说明,为了弘扬佛法,知玄除了熟悉经论之外,还需要付出的更多的辛劳,远在一般人之上的艰苦卓绝。
帝师
据《旧唐书·杜元颖传》记载,长庆三年(公元823)冬,杜元颖“带平章事出镇蜀州。”这一年知玄十三岁,是穆宗李恒登基的第三个年头。直到文宗时,也就是公元826-840年之间,知玄十六至三十,正是风华正茂的青春时期。文宗闻其名而“宣入顾问”,由经师一变而为帝师,一个地方上的神童、名僧、经师,下三峡,历荆襄,抵神京,从此走上了全国最高的神坛。上行下效,达官显贵、鸿儒巨子也趋而奉之,更使其名望如日中天。
武帝灭佛,会昌法难,知玄应诏入宫,“与道门敌言”,自然失去了帝师的待遇,座上宾一变而为阶下囚,几乎成为刀俎下的鱼肉,但他仍然能直陈帝王之道、教化之本,驳斥神仙方术之荒谬。虽然“大忤上旨”,却能转危为安,一首诗又让灭佛的武帝“虽不纳忠谏,而佳其识见口给。”知玄也因此全身而退,“归巴岷旧山”,“扁舟入湖湘间”。直到宣宗龙飞(即位),在给事杨汉公廉“奏乞访玄声迹”,知玄得以“归上国宝应寺”,“赐紫袈裟,署为三教首座。帝以旧藩邸造法亁寺,召玄居寺之玉虚亭。”归隐林间的僧人又恢复了帝师的身份。
不到四十岁的知玄,重新被召入宫,再度与黄冠辩论,备受优渥,甚至命画工画像悬于宫中。同时,又在相国裴休的支持下,于全国各地,重建梵刹,中兴教法,对重创之后的佛教的复兴有莫大之功。公元854年,乞归故山,直到广明二年,即公元881年。
知玄受皇室“优重如是”,仅见一般。
知玄隐居山林20余年,其中14年懿宗李凗在位。懿宗亦好佛,虽然没有同知玄交往,但对知玄的弟子僧彻知遇甚隆。咸通十一年(公元870年),懿宗召僧彻入宫讲论,僧彻“折冲异论”,“号为法将”,帝赐号曰“净光大师”。知玄也就成为帝师之师了。
广明二年春,因黄巢起义,进逼长安,僖宗李儇避难蜀中,长达四年,成为玄宗之后又一位逃往四川的皇帝。唐末诗人罗隐有《帝幸蜀》诗咏其事曰:“马嵬烟柳正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泉下阿蛮2应有语,这回休更冤杨妃。”正是在这个时候,僖宗“遣郭遵泰赍玺书,肩舆诏赴行在。”再次接受了帝师的隆遇。
悟达国师,即由此而来。以悟为觉,以悟达道,以”悟达”名国师,旌表其美,这个偏安的皇帝还是深谙佛理,对知玄也是恩宠有加的。悟达国师因此也就载诸史册了。
诗僧
如前所言,知玄能诗,自然天成,不同凡响。无论是神童也好,经师也罢,甚或是帝师,在他的生命的历程中,都有脍炙人口的诗歌载着竹帛,《全唐诗》中集有三首。家喻户晓的唐代诗人李商隐不仅尊其为师,而且同其诗词酬唱。
诗名《别智玄法师》,见《李商隐诗集》。“智玄”即知玄,这里李商隐以“杨朱”自诩,尊知玄为本师,并讲述自从大中二年(848年)同知玄初次相见后,直到大中十二年(858年),再未谋面,如今卧病在床,离愁别绪涌上心头,故有“十年移易住山期”之叹。一个伟大的诗人,一个远离尘嚣,却又受皇室恩宠的僧人,是佛法,也是诗歌吟咏,把他们紧密地连接在一起。这既是佛教的空灵神韵的心有灵犀,也是语言文字的风流蕴籍。能受到李商隐的如此推崇,不仅有知玄佛法“本师”的卡里斯马精神之召感,而且不乏作为诗人吟咏唱和的声气相投,以及其诗无论内容还是形式上的深邃与浪漫情彩。
综上所述,知玄,悟达国师,幼而聪慧,数步成诗;未及弱冠,讲经说法,内学外典,贯通百家;长而著述会疏,钩沉提要;数代皇帝,尊崇有加,礼为国师;文苑中亦不乏诗仙诗圣之礼敬与唱和应答。弟子中也受到皇室之恩宠。蜀中风气,得神童、经师、帝师、诗僧知玄而名扬天下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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