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的重要性
我们所称的“佛教”,也就是直接探索心及修心的方法,源自一位名为悉达多(Siddhartha)的印度贵族青年所给予的教导。生长于权贵之家的悉达多王子发现,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拥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亲眼目睹人们所经历的种种可怕苦难之后,他毅然放弃家庭的安全和舒适,而去寻求解除人类痛苦的方法。痛苦的样貌很多,从挥之不去的“‘要是’生命中这件事不是这样,我就会比较快乐”的轻声埋怨,乃至于病苦、死亡的恐惧,全部都是。
悉达多后来成为一位苦行僧,游走印度各地拜师学习。这些老师都声称已经找到悉达多在寻求的答案,然而他们所给的答案和所教导的修持法,似乎没有一样是真正圆满的。最后,悉达多决定完全放弃外在的寻求,而从痛苦生起的地方追寻解脱痛苦的方法。这时他已经开始怀疑,问题的源头就在自己的心里。他坐在印度东北部比哈尔省菩提迦耶的一棵树下,深入自己的内心,矢志找到他所追寻的答案,死也不罢休。就这样昼夜不停地过了许多天之后,悉达多终于找到他所寻求的不变、不灭、广大无垠的根本觉性。从这甚深的禅定境界中起座之后,他再也不是原来的悉达多了,他成为佛了。在梵文中,“佛”是对“觉醒者”的称呼。
佛陀体悟的是自己本性的一切潜能,而这潜能先前却被二元观限制住了。所谓的二元观,就是认为有某个独立存在、原本真实的“我”,和某个一样也是独立存在、原本真实的“他”,两者是分离且对立的。如同稍后我们会深入探讨的二元观并不是一种“性格上的瑕疵”或缺陷,而是根植于脑部构造和功能的一种复杂生存机制,但就和其他机制一样,是可以透过经验而改变的。
透过向内审察的功夫,佛陀认清了这种改变的能力。往后四十年,错误观念究竟如何深植于心中,以及如何斩断它们,即成为佛陀游历印度教学的主题,并吸引了数百位,甚至可能数千位弟子。两千五百多年之后,现代科学家开始透过严谨的临床研究,显示佛陀通过主观审察所领悟的见解竟然异常精确。[详细]
会见我心
我决定遵循他们的教导。连续三天,我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运用本书稍后会叙述的许多技巧禅修。逐渐地,我开始认识到困扰我多年的那些念头和情绪,其实是脆弱且刹那即逝的,也认识到执著于小问题会如何把小问题变成大问题。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观察念头和情绪如何迅速且经常不按逻辑地来来去去。我开始“直接”认识到,念头和情绪并不像表相上看起来那样具体或真实。一旦我不再相信它们告诉我的故事之后,我开始见到背后的“作者”——无垠广阔、无限开放的觉性,也就是心的本性。
试图以言语捕捉自心本性的直接体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我们顶多可以说,这种体验无比平静,经过重复体验而逐渐稳固之后,几乎就不可动摇了。这是透过一切生理、情绪和心理状态而散发出来的一种绝对安好的体验,甚至连一般可能视之为不愉悦的状态也都如此。这种安好的感觉不受内外经验的变化影响,是了解佛教徒所说的“快乐”的最明确方式之一。我很幸运,能在独处的那三天之中瞥见了它。
三天之后,我走出自己的房间,重新加入团体共修。继续专心禅修两个星期之后,我总算克服了自幼如影随形的焦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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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西方的亮光
第一次闭关结束后那几年,由于我的行程排得满满的,因此没有什么时间去注意神经科学及认识研究相关领域的新发展,或充分了解已进入主流研究的物理学新发现。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1998年成为我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那时,我哥哥措尼仁波切原本安排好到北美讲学,但他无法前去,于是我被指派代他前去。这是我第一次远到西方访问,那年我23岁。不过,搭机前往纽约时,我万万没有料到,此行所遇见的人将会对我未来多年的思考方向产生重大的影响。
他们慷慨拨出时间,还提供给我堆积如山的书籍、论文、DVD和录像带,为我介绍现代物理学的概念及神经科学、认识与行为科学研究的最新发展。我非常兴奋,因为关于佛法修持成效的科学研究已经如此丰富且深入,最重要的是,像我这样没有受过专业科学训练的人也都能够理解。而且,由于我当时的英文程度并不好,所以对于那些付出许多时间,用我能理解的字眼来解释这些知识的人,我倍加感激。比如说,藏文中并没有“细胞”、“神经元”或“脱氧核糖核酸(DNA)”这类名词,他们翻来覆去地用尽所有可能的字眼帮助我理解这些观念,很像一场复杂的语言大混战,所以经常都以捧腹大笑收场。
当我忙于进出闭关学习之际,我的朋友法兰西斯寇·斐瑞拉一直都在安排现代科学家与佛教僧人、学者之间的对话。这些对话后来逐渐发展为一系列的“心与生命学会”研讨会。在研讨会中,现代科学及佛学研究各领域的专家们聚在一起,交换对心的本性和作用的见解。我很幸运能够参加2000年3月在印度及2003年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所举行的两次研讨会。
在印度举行的那次研讨会中,我学到很多关于心的生物机制的知识。但是直到麻省理工学院那次研讨会时,我才开始考虑要如何将自己修学多年的心得,介绍给那些对佛法修持或现代科学的复杂性可能不熟悉的人。麻省理工学院那次研讨会的重点是,佛教探讨“经验”的内审方法和现代科学客观方法之间的相关性。
事实上,随着麻省理工学院这场研讨会的进行,问题开始浮现了:将佛教和西方研究方法结合在一起会出现什么情况呢?把受过如何详细描述个人主观经验的人所提供的信息,和能测量脑部活动细微变化的机器所提供的客观数据结合起来,我们可能学到什么?佛法修持的内审方法能够提供西方科技研究无法提供的信息吗?临床研究的客观观察又能提供佛法修持者什么呢?
研讨会结束后,与会的佛教界人士与西方科学成员一致认同,寻求合作的方式不仅使双方都能获得极大利益,而且这种合作本身也代表改善人类生命品质的一大契机。麻省理工学院分子生物学教授兼基因研究中心怀贺学院院长艾瑞克·蓝德博士(Eric S.Lander,Ph.D)在闭幕演说中指出,佛法修持强调如何让心达到更高层次的觉性,现代科学却只是把重点放在如何让精神病患恢复到正常状态。”
“为什么停留在那里?”他问听众,“为什么我们只满足于没有精神病?为何不去追求更健康、更美好的境界?”
蓝德博士的问题让我认真思考如何创造一种方式,让人们有机会将佛法和现代科学结合所得到的启示,运用在日常生活所面对的难题上。就如同闭关第一年我由困顿中领悟到:单靠理论上的了解,并不足以克服制造日常生活各种伤痛和烦恼的心理与生理习性,只有透过修持,将理论付诸实行才能真正转化。
我深深感谢我的佛法老师们,他们在我早年修学期间教导我如此深奥的哲学见解和实际运用方法。我也同样感谢那些慷慨付出时间、精力的科学家们,因为他们将对西方人来说唾手可得的科学知识,以我能够理解的语言帮助我学习;我也非常感激他们透过广泛的实验研究,证实佛法修持的效果。
我们幸运地生活在人类历史上的这个独特时代,西方科学家与佛教科学家通力合作,为全人类提供达到超乎想象的可能方法。我撰写本书的目的,就是希望每位读者都能认识到运用这种卓越合作所得到的实际利益,进而将自己的潜能完全体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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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 性
几年前有个学生来见我,请我为他讲授空性。我给了他一些基本的解说,而他看起来蛮高兴的,事实上应该说他兴奋极了。
“真是太酷了!”我们谈话终了时,他这样说道。
在我的经验中,空性不是只靠一堂课就能轻易了解的,所以我指示他接下来几天都要针对今日所学去做禅修。
几天之后,这个学生突然出现在我房门外,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面色苍白、佝偻着背,而且不断颤抖,他步步为营地走进房里,仿佛在猜测前面是否有流沙一样。当他终于走到我的座位前面时,他对我说道:“仁波切,你吩咐我做空性的禅修,但昨天晚上我突然想到,如果一切都是空性,那么这整栋房子也是空性的,地板也是空性的,底下的地面也是空性的,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会穿过地板掉下去,然后穿透到地底下去吗?”
我等他说完后,问他:“谁会掉下去?”
他想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表情完全变了。“哦,”他叫了出来,“我懂了!如果这栋房子是空性的,而人也是空性的,那么,根本就没有人会掉下去,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穿透过去。”
他叹了长长一口气,身体放松了,脸色也红润了起来。于是,我让他以今天的新体会再回去做空性禅修。
两三天之后,他再度不期而然地出现在我房门外,又是脸色苍白、全身发抖地走进房里。明显就可以看出,他正在尽力憋气,一副很怕把气呼出来的样子。
他在我面前坐下,说道:“仁波切,我依照您所指示的去做空性禅修,也了解这栋房子是空性的,底下的地基是空性的,我也是空性的。但是,当我愈来愈深入这个禅修,不再看到或感到任何事时,我真的很害怕。倘若我只是空性的,那么我不是就要死了吗?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早上跑来见您的原因。假使我只是空性的,那基本上我什么也不是,那么,无论如何也无法让我不消融于空无之中!”
确定他说完之后,我问道:“是谁会消融?”
我等了一会儿,让他有时间消化这个问题,然后进一步说道:“你误以为空性是空无了。几乎所有的人一开始都会犯这种错误,试图以一种观念或概念性的角度去理解空性,我自己也曾经犯过同样的错误。但是,从概念的角度是绝对不可能了解空性的,只有透过直接的体验才能真正认证空性。我并不是要你相信我说的话,我只是要告诉你,下几次再正式禅修时要问问自己:‘如果万法的本质是空性,那么谁会消融?什么会消融?谁诞生了?什么生起了?谁会死去?什么会死去?’这样试试看,你得到的答案可能会出乎自己的意料。”
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他同意再试试看。
几天之后,他回到我的房间,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告诉我说:“我想,我现在开始懂得什么是空性了。”
“我遵照您的指示,针对这个主题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禅修之后,终于领悟到空性其实并不是空无,因为必须先有‘有’,才会有所谓的‘无’。空性其实就是一切,使所有我们想象得到的各种可能的‘存在’与‘不存在’同时显现而出。所以,假使我们的真实本性是空性,那么,没有任何人可以说是真的死去或真的诞生了。因为每一刻在我们身上都同时具备‘可以是如此’或‘可以不是如此’的可能性。”
“非常好,”我告诉他,“现在,你把刚刚所说的一切都忘掉,因为如果你试图一字不漏地记着,那么你就会把所学到的一切变成一种概念。这样的话,我们就得重新再来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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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义谛与世俗谛
假设你是喜爱汽车的哈车族,如果你梦到有人送你一辆新车,你一毛钱也不用付,那么你铁定会感到兴奋极了。收到这辆“梦中车”,“梦中的你”心里一定很欢喜,你会很高兴地开车去兜风,很开心地跟亲朋好友大大炫耀一番。
然而,假设梦中的你开着车兜风时,突然间,另一辆车撞上了你,车头全毁,你的腿也断了。这时,梦中的你的心情肯定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马上从快乐的天堂掉到绝望的地狱。你的车毁了,你又没有保“梦中险”,断腿又让你痛得哭爹叫娘的。这时,梦中的你可能就开始哭了。梦醒时,枕头上竟然还湿了一大片呢!
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并不难。
梦中的车是真的吗?
答案是否定的。既没有工程师设计了这辆车,也没有工厂制造这辆车。车子既不是由真正的零件所组成,也没有任何分子或原子组成车子的不同零件。然而在梦境中,你所体验到的这辆车却非常真实。事实上,你将梦境中的一切都视为真实,而且也以非常真实的念头和情绪回应了这些体验。但是,无论你的梦境体验看起来有多么真实,我们还是不能说这些体验是原本就存在的,你说是吗?当你醒来时,梦境就消失了,你在梦中所感知的一切也融入了空性——万物生起的无限可能性之中。
同理,佛陀教导我们,任何一种体验都是从空性的无限可能性中生起的显相。佛陀言教中,最广为人知的《心经》中说到: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我们也可用现代人的语言这样说道:
梦中车是原本不真实的车,原本不真实的车即是梦中车。
梦中车无别于原本不真实的车,而原本不真实的车也无别于梦中车。
当然,可能也会有人争辩,日常清醒时所体验的一切跟梦境中所体验的一切,在逻辑上怎么能拿来相互比较?毕竟梦醒之后,腿并没有真的断了,也没有一辆撞毁的车停在车道上啊!此外,倘若真实生活中的你真的发生了车祸,现在你可能已经躺在医院里,还得面对一笔可观的修车费呢!
然而,无论是梦境或清醒时刻,你体验的基础都是相同的,即念头、感受和感官知觉等,都是随着因缘条件的变化而不断变化。如果你能将这样的对照谨记在心,那么,清醒时刻所经历的一切就会开始失去对你的影响力。念头就是念头,情绪就是情绪,感官知觉就是感官知觉;这一切在清醒的日常生活中轻易且快速地来来去去,正如同在梦境中一般。
你所经历的一切随着因缘条件的改变而改变,即使只有一个条件改变了,你的体验形式也会随之改变。如果没有做梦者,就不会有梦境;如果没有做梦者的心,就不会有梦境;如果做梦者没在睡觉,也不可能会有梦境。当这些因缘条件都聚合时,梦境才会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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