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的对话》：禅的修行之法

摘自：《禅的对话》 有马赖底 著  海南出版社 2014年3月

师父与徒弟之间仿佛流淌着一股电流。

末木文美士：下面，想请您简单地介绍一下所谓“禅修”。说老实话，我个人也曾经有过一个阶段坐禅的体验。

有马赖底：是吗？您是在哪里体验坐禅呢？

末木文美士：在我的老家山梨县，我们家祖上是“时宗”（镰仓中期的净土宗僧侣一遍开创的宗派，为净土宗门流派之一——译注）的“檀家”。

有马赖底：是不是一莲寺？

末木文美士：对，一莲寺的规模很大，仅次于藤泽的时宗本山游行寺，现在已经独立了。过去，“游行上人”（行脚各地、念佛布教的时宗僧侣——译注）一生必须要去一莲寺参拜一次。

有马赖底：但是您没有皈依祖上信仰的时宗，而转向了禅门。

末木文美士：我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去“东京八王子”的广园寺参禅，广园寺属于临济宗南禅寺派。

有马赖底：哦，去亲近丹羽老师了？

末木文美士：对，拜丹羽慈祥老师为师，参禅问道。但是我生性懒惰，“接心”的第三天就跑了出来（笑）。不管怎么说，可能禅最为适合我的秉性，上大学期间一直断断续续地参加了坐禅会。另外，还亲近过原来常住广园寺，现在担任向岳寺管长的宫本大峰老师。

有马赖底：哦，宫本老师呀！

末木文美士：对，多年来一直承蒙宫本老师在各方面指导教诲。

有马赖底：那太好了！

末木文美士：一般的门外汉都认为，禅宗寺院的修行生活十分严格，请您简要地介绍一下好吗？

有马赖底：入门最初要过“庭诘”一关，前后共三天，然后是“旦过诘”，即要在“旦过寮”过上四天，合在一起整整一周。经过长达一周的磨炼后才许可“参堂”，即进入禅堂，开始正式的修行生活。

末木文美士：听说“庭诘”十分难熬。

有马赖底：“庭诘”那三天的确非常辛苦。参堂，就是被允许进入禅堂内，加入“云水僧”的行列。当年，我穿上袈裟后便被带到了大津枥堂老师的面前。枥堂老师就像一块巨大的岩石矗立在我的面前，压得我喘不过一丝气来。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是被枥堂老师浑身所散发出来的深邃洞察力和雄浑的魄力压倒了。不过，当时我就暗下决心：“选择了这位师父可太好了！在他的指导下，无事不成，无论任何艰难困苦我都一定能挺过去。”

禅门的这种师徒关系就仿佛一股电流，一触即通。

末木文美士：那么入门以后，就要接受师父交付的“公案”了吧？

有马赖底：对！我们相国寺属于临济宗，所以首先要参解临济派中兴之祖白隐慧鹤的“只手音声”和《无门关》中的“赵州无字”。“只手音声”马上就通过了，但是“赵州无字”却整整花费了两年多的时间。

每次，我都是自以为已经参透了，然后去向枥堂老师汇报，可是每次都获得不了老师的首肯。枥堂老师的手边放着一个小铃，铃声一响就意味着遭到了否决，必须立即退出丈室。此后，在规定的时间进入丈室后，只是面向枥堂老师一番顶礼，然后又无言可答地走出来。几天以后，依旧是如此循环往复。枥堂老师手里的残酷无情而令人无可奈何的铃声总是在我的耳边鸣响。这种修行生活一直持续了两年左右。

但是，两年后的某一天，我忽然感觉全身变成了一个空壳子，仿佛被彻底地洗涤了一般，浑身上下被剥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复存在了。“啊，就是这个感觉！”有了这感觉以后，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这就是所谓“看话禅”，“看话禅”就是以剥离一切、夺走一切为目的的“公案”。所以，我每次在枥堂老师面前强词夺理时，换来的总是不予首肯的铃声，整整两年后才总算通过了。

末木文美士：我也好歹才通过了“无字”公案，当时虽然不是一遍的“舞念佛”（平安时代中期的天台宗僧侣，民间净土教的先驱者空也倡导的念佛方式，即一边敲打钲鼓，一边扭动四肢高声念佛。其后，由时宗开祖一遍在民间更加普及开来——译注），但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舞动起来了。

有马赖底：对！就是那种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样子。参透了公案以后，眼前就会豁然地明亮起来。

末木文美士：您现在介绍的是临济宗的禅修方法，那么，临济宗的修行方法与曹洞宗倡导的“只管打坐”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有马赖底：曹洞宗的“只管打坐”方法比较复杂难修，但并不是说临济禅简单易修。因为参解“公案”的话，一百个人可能有一百种答案，只要拿出答案就可以了；如果答错了，挨一顿拳打脚踢回来就是了（笑）。

但是，所谓“只管打坐”，究竟要坐到什么时候却没有一个明显的界线。自己目前行进到了什么地方，换句话说往往连自己所在的位置也搞不清楚。我自己对曹洞宗很感兴趣，但是并没有过多深入地了解。我和曹洞宗大本山永平寺的监院南泽道人老师私交倒是很深。

我说一句离题儿的话，您知道立松和平这位作家吧？最近故去了，我和他也很熟。

末木文美士：我听说过那位立松和平先生，他好像写了不少宗教题材的作品。

有马赖底：生前，他为了创作有关曹洞宗开祖道元禅师的小说，曾经来找我商谈过。我对他说：“道元禅师这个历史人物可不太好写，著名作家大佛次郎也曾有过这一打算，但中途放弃了。”但是立松和平先生无论如何也要坚持自己的想法，于是我就向他建议：“如果这样的话，您最好先仔细地研究一下《临济录》再动笔，您不能只看道元的《正法眼藏》。”他为人很实在，果然听从了我的建议，最终完成了三卷大作《道元禅师》。

末木文美士：原来是这样啊。

有马赖底：立松先生特别用功，还创作了歌舞伎剧本《道元之月》。在他的影响下，我也对道元禅师有了不少了解。阅读他创作的《道元禅师》之后，我不禁更加感到立松先生确实是下了不少工夫。

末木文美士：立松和平先生走得太早了，真令人遗憾！

有马赖底：但是，他毕竟实现了自己的夙愿。我一直认为道元禅师是一个非凡的天才，特别是仔细地阅读了他撰写的《正法眼藏随闻记》之后，我的这个感觉愈发加深了。

末木文美士：我和您同感。道元禅师纯朴专一，面相虽然十分严厉可畏，但是极其富有人格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