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贤岭“东山再起” | 吴越黄檗踪迹

《径山费隐禅师纪年录》记载：天启三年癸亥（1623），师三十一岁，在姚江陈贤岭掩关。自是日用现前，觉从前知见，如布袋盛锥子，一一败露，无一处得力。乃取所著《金刚合论》及《颂古水鉴集》等书，悉焚之。

天启四年甲子，师三十二岁，归闽。姚江张客卿尝扣关恭请，是年卿领乡荐以书通候，师复书勉励之。

黄檗山明末第二代住持费隐通容（1592-1660）禅师，是隐元禅师的本师，年龄比隐元禅师还小一岁，出生于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费隐通容禅师是福清江阴人，十四岁在福清海口三宝殿出家，礼慧山和尚为师。后来，随同慧山和尚来到福州，住福州华林寺祖师殿，直到十九岁离开。

离开福州华林之后，费隐禅师前往江西上饶博山寺，二十二岁，往天台天柱峰永庆寺住静数月，随湛然圆澄在嘉兴东塔寺为茶头。二十三岁，至庐山石门法云寺见憨山大师，又至安徽安庆潜山皖公山三祖寺访瑞白禅师。二十四岁，到南京吉祥寺，留月余。二十五岁，随湛然禅师赴海盐天宁寺。二十八岁，在苏州化城听讲楞严经。

为啥来余姚掩关

天启二年（1622），费隐禅师三十岁。这一年，密云圆悟禅师从江西来绍兴吼山护生庵，冒雨参谒密云圆悟，从受临济禅法。见面七打，师头颅几裂，所有伎俩知解，一时冰释。在绍兴吼山见过密云禅师后，费隐禅师第二年三十一岁时，便来到余姚，在陈贤岭掩关。后从余姚归闽，至茶洋山，构庵栖止，住了三年。

对于王羲之的《兰亭序》，可以说是人人尽知。东晋永和九年（353）三月初三“上巳节”，时任会稽内史的右军将军、大书法家王羲之，召集一批名士和家族子弟共42人，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举办了首次兰亭雅集，共得诗37首。王羲之“微醉之中，振笔直遂”，写下了著名的《兰亭集序》。这次雅集，除了王羲之父子外，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就是东晋名士、宰辅之臣谢安。

作为高门士族，谢安性情清谈温和，处事公允明断，治国以儒道互补，顾全大局，齐人王俭称其为“江左风流宰相”。东晋时期，中原连年战乱。谢安初次做官仅月余，便辞官隐居。眼看哥哥谢奕去世，弟弟谢万被罢官，直到谢氏家族朝中人物尽数逝去，乃东山再起，后官太守、吏部尚书直至宰相。

“东山再起”是因为谢安而留下的著名成语，东山是谢安的隐居之地，一说是会稽之东山，一说是余姚之东山。《光绪余姚县志·山川》卷二亦载：“东山在县西南三十里，有洞面临大溪，屈曲如羊肠。相传洞尻与海通，洞上巨石若岩，岩下一石似戴而立，亭亭平野，望之有千载寂寥之意，此谢文靖（谢安）所居之东山也。”

史志的记载是一个方面，我们也没有必要考证“东山”究竟在哪里。但余姚有一个地名“清贤岭”，这个地名的由来，是因为住在东山周边冯村的许询以及居住在坞山的支遁禅师，与隐居在东山的谢安时相往来，而得名“清贤岭”。而且，前面提到的兰亭雅集，以修禊、曲水流觞、饮酒赋诗、制序和挥毫作书为内容，传承有绪，绵延不绝。自南北朝起，辐射到山东济南、陕西西安、日本福冈、河南开封、广西桂林和浙江余姚等地。余姚有此传承，就因为谢安在此隐居。

费隐禅师的隐居住静，多选择“有说道”的宝地。二十二岁时，费隐禅师在天台山的天柱峰住静数月，因为这里是唐末五代高僧永明延寿大师习定之地。据记载，待永明延寿大师天柱峰出定时，发现鷃雀竟筑巢在衣角中，可见外境之殊胜。所以，三十一岁的费隐禅师来到余姚，在“陈贤岭掩关”，与谢安、支遁和许询等先贤曾在此地隐修，是有一定关系的。

“清贤岭”上清贤寺

2024年5月27日，我们从福建黄檗山出发，经温州到达余姚，一路瓢泼大雨，原定当天登清贤岭的计划，只好改为第二天一大早。雨后的余姚，阳光明媚，草木青青，花团锦簇。我们离开酒店，驱车来到余姚清贤寺。山门殿大门两侧，挂着三块牌子：宁波市余姚清贤寺、浙江省余姚市舜帝故里纪念馆、浙江省余姚市虞舜研究会。

进得山门，寺院沉寂静谧，看不到一个人。寺后的山墙上，喷绘着文字介绍：清贤寺的前身是官堂寺，三国时期吴国的会稽王孙亮所建。当年战乱频繁，孙亮过清贤岭被敌所困，得到慧心、果因两位法师舍身相救。为报二位法师的救命之恩，在灵源山建寺。

另一段文字，介绍这里的人文：这里是华夏《二十四孝》“孝感动天”的发源地，也是大舜故里，亦是越州巨族虞氏家族的发祥地，是东晋一代文宗元度故里，也是三国时期经学家虞翻故里，也是明代中国古文字学家赵谦故里。清代大儒黄熙临赞誉道：余寄迹江湖，观风氏族，莫如诸冯，循循舜里，绍存南渡居民奕奕，名贤世传。

“孝感动天”是《二十四孝》中的第一个故事，讲述的是虞舜孝心感动上天。清贤寺的南侧寮房上，有“启建清贤寺缘起”：余姚诸冯（冯村旧称），古属吴越，乃舜帝故里。《二十四孝》的孝感动天，就发生在诸冯舜帝故里。《地藏经》是大乘经典，四千年前的舜王，是地藏王菩萨的化身。王阳明称“舜为古佛”，民间称舜王为地官菩萨。地藏王菩萨与地官菩萨舜王一脉相承，是天地万物的化身。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六亿神州尽舜尧。余姚市清贤寺的创建，亦是舜王孝感动天的大孝所至，这里是净土道场。

文献中的“清贤岭”

这几年曾几次决定来余姚，但找不到《径山费隐禅师纪年录》中的“陈贤岭”，后经绍兴文史学者丁先生指教，方知“陈贤岭”即今日之“清贤岭”。得名因为支遁、许询和谢安三位贤人在此隐居。

《光绪余姚县志·山川》记载：“清贤岭在县西南，晋谢安、许询、支遁数往来焉。有牛眠石，有白莲池，亦支道林（支遁）故迹。”

南朝梁《高僧传》记载：“（支遁）尝经余姚坞，信宿弥日不去，或问其意，曰：昔安石相从未尝不移，旬今触情愁耳，乃移坞中。太和元年闺4月4日卒，葬于坞中”。现在，支遁的墓冢仍在余姚坞山。

支遁随晋室渡江南迁，经余姚入四明山，见邬山重峦叠嶂、清幽秀丽、环境奇特，认为“此乃乾坤聚秀之地，阴阳和合之所。龙、穴、砂、水，无美不收，形势理气，诸吉皆备”。此地离余姚不远，闹中取静，便隐山定居下来。

支遁在余姚写下很多诗文，其中有“霄崖育灵蔼，神蔬含润长。丹沙映翠濑，芳芝曜五爽。云岑竦太荒，落落英岊布。回壑伫兰泉，秀岭攒嘉树。”之句，把这里的茶树称为嘉树。 许询也有“青松凝素髓，秋菊清芳英”诗，写的是当时“清贤傲游”的情景。

“清贤岭”上觅清贤

在清贤寺庭院，一直没有等到人出现。就步出寺院侧门，只见外墙上是支遁、孙绰和谢安的文字介绍。说孙绰是与支遁“有交往”的东晋士族，“千年青云在，魏晋风骨存”。支遁是“尽山水之游，吟卧不知还”，随晋室渡江南迁经余姚，由此隐山定居下来。谢安是“清闲世外散人，东山再起为民”，做官月余便辞官隐居，与王羲之、孙绰游山玩水。东山再起后官至宰相，成功挫败桓温的篡位。

寺院侧门的马路对面，有一间养蜂的小房。我们问养蜂老人，清贤岭具体在什么地方。老人说，从清贤寺出发，往上走才是清贤岭。那个地方位于余姚梁弄镇北下坞与冯村交界的邬山之中。

我们开车离开，按照老人指的路，不久就到达冯村。民宅上有三块文化墙：“清贤岭——青松凝素髓，秋菊清芳英”“舜帝故里”“姚墟古迹——灵源山形似金谷，今人谁继古人游”。可见，这里离清贤岭不远了。车子继续前行，遇到几位村民在路边下棋，马上下车询问去往清贤岭的道路。村民说，前面有一座清贤庙，过了庙再往山里走就能找到。

离开冯村后，有很多的岔路口，我们几乎是一一试过，都没有看到任何通往清贤岭的指示牌。车子开到山脚下，这里有几户人家，遇到一位中年妇女。这位中年妇女告诉我们，她是清贤岭露营地的经营者，清贤岭就在这里不远，但现在修路，车子没法过去。说是清贤岭，其实现在就是一条七八公里长，一米多宽的一条小路，有横沿路、石砌坎、鹅卵石路面和几处小石桥。从古时候开始，清贤岭就是余姚进入四明山的交通要道。

中年妇女还告诉我们，这里马上要开辟成旅游点了，因为谢安、支遁和许询三位东晋时期的清贤高人，隐居在这里，喝茶赋诗，游山雅聚，这个岭就被后人称为清贤岭，这个村子就叫清贤村，一直沿用到现在。不过，清贤岭还有一个名字叫名赵宦岭，明初这里出了一个考古学家，名叫赵撝谦，他仰慕清贤高风，在这里筑室隐居。

费隐禅师来余姚前后

二十九岁那年，费隐禅师在绍兴云门寺过冬。偶遇一位法号慧伦的僧人，从宜兴龙池山禹门禅院密云圆悟禅师处来。随身带着密云圆悟禅师在龙池山的《开堂语录》一册、《颂古》一册。费隐禅师展阅后，“乃知大有过人处，能为山僧了事。”但是，费隐禅师感觉自己“平日负胜，恐得失不肯去见”，只劝有志禅衲往参。此时，湛然圆澄禅师往南京请藏。费隐禅师“遂往余姚县寻处所闭关，得见同奥陈贤岭，主僧相允，转身云门取行李”。

《费隐禅师语录》还记载，即日有吼山一僧亦到云门，传密云圆悟禅师自江西来，欲往天台，亦是日到寓吼山。若前后日到，则无缘见也。时天大雨，河田俱没。费隐禅师不懼危险，持雨具便往吼山。密云圆悟禅师与二十余众楼上坐定，费隐禅师礼拜毕，问：觌而相提事若何？密云圆悟禅师将手中极大番菩提珠，尽力照头一打。费隐禅师云：错。密云禅师便立身又尽力一打。费隐禅师尽力一喝。密云禅师只管敬立打，费隐禅师只管尽力喝。至第七打，头顾几乎打裂。所有伎俩并诸知觉一切冰释，直下分明似块钝铁。乃对密云禅师说：“我识汝是临济儿孙，请坐，请坐。”密云禅师坐定，彼此俩人“无可言说”。费隐禅师翻身拿起密云禅师身后的拄杖，打了密云禅师三下。乃云：汝佛法元来如此，持着拄杖落楼。密云禅师说：且来，且来。费隐禅师只管行，密云禅师随步逐之楼口，夺回拄杖打费隐禅师一下。费隐禅师更不顾而云：看破了也。密云禅师回到原来坐的地方。少顷，主人请茶。密云禅师也来同为道论古今，判断诸方。费隐禅师“甚心服”。

密云禅师虽无意于费隐禅师，但费隐禅师实有意于密云禅师。乃宿一夜而返。至余姚坐关，得力现前，从前知见、学问，如布袋盛锥子相似，一一败露。七穿八穴，无有一句可用得。先在云门所著《水盐集》一部，并初进关作《金刚经合论》一部，一时烧却。

余姚出关之后，费隐禅师拜别密云禅师，“挑包便行路”“归闽住山”。费隐禅师“来福州茶洋山，构庵住止。日用消磨，旋旋知非。从前不守本分处，始觉微薄。推门落臼，因语识人。从上古人公案默会，更觉不同在先关内所作底颂文，用不得，亦烧却。”

可见，吼山见密云禅师，到余姚清贤岭掩关之后，费隐禅师烧了很多著作，却燃起了通透究竟的禅心……

内容来源：2025年4月17日《海峡都市报》“海都新闻”

作者：白撞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