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凯:禅宗“不作不食”思想略探
2009年09月07日 17:53 】 【打印共有评论0

从儒家当政者来说,随着僧尼人数的增多,给国家的财政上造成困难,如唐代宗大历十三年(778),都官员外郎彭偃“删汰僧道议”:

今天下僧道,不耕而食,不织而衣……一僧之食,岁计三万有余,五丁所出,不能致此。

所以,历来的废佛法难事件,其中大部分原因是由于寺院经济的膨胀,形成与国家财政对抗性质,从而引起当政者想废除寺院经济,归国家所有。

儒道二家对佛教不耕不织的攻击,从佛教界来说,则做出一定的回应,如法琳《辩正论》对李仲卿第四迷的回答:

谋道不先于食,守信必后于饥。是以桀溺矜耕,孔子譬诸禽兽;樊须学稼,仲尼讥于小人。稷下无位而招禄,高其贤也;黔娄非仕而获赐,尚其清也。善人之道,何必耕稼。

法琳则是从古来儒道圣人的事迹,认为修道比经济问题更加重要,并且从佛教的三世因果来阐明耕与不耕各有因果。这样的回答,在理论上虽然十分恰当,在现实社会,难以令人信服。

从佛教僧团本身来说,由于寺院经济的长期发展,所以寺院逐渐贵族化、特权化,特别是私度伪滥僧,形成与朝廷对经济、劳动力方面对抗的局面,引起朝廷的不满,所以才出现“三武一宗”的“法难”。所以,出现佛教僧团的革新运动,这也是僧团本身为了佛教的发展而产生的自觉行为。

但是,对于出家僧尼从事农耕作务,戒律明文禁止,所以必须突破印度戒律的限制,制定符合中国佛教的清规。自达摩以来,至百丈怀海三百年间,禅僧居于律寺。百丈怀海清规的创立,标志着禅宗教团的正式独立,大阐宗风。同时,中国所奉行的是大乘佛教,而实践的是小乘佛教的戒律,百丈就是打破这矛盾局面的划时代的禅师。所以,《宋高僧》卷十“怀海传”中提到,怀海住在百丈山时,很多禅客前来,所以堂室十分拥挤,怀海说:

吾行大乘法,岂宜以诸部阿笈摩教为随行邪?或曰:《瑜伽论》、《璎珞经》是大乘戒律,胡不依随乎。海日:吾于大小乘中,博约折中,设规务归于善焉。乃创意不循律制,别立禅居。

所以,百丈从大小乘戒律中选择适合中国佛教禅僧生活的戒律,从而制定成清规,使禅寺从律寺分离出来,推动禅宗教团正式走向了独立,为禅宗的发展给予了制度上的保证。

三、“不作不食”理论上的证明

而允许僧尼从事农耕作务,首先必须解决两个问题:一,不杀生戒的问题;二,修道坐禅与农耕的关系,这是困扰佛教徒生活的基本问题。农耕作务犯不杀生戒,如何解决这个矛盾?在《古宿尊语录》,对于戒律违犯问题,百丈作了如下的说明:

问:斩草伐木,掘池垦土,为有罪报相否?

师云:不得定言有罪,亦不得定言无罪。有罪无罪,事在当人。若贪染一切有无等法,有取舍心在,透三句不过,此人定言有罪;若透三句外,心如虚空,亦莫作虚空想,此人定言无罪。

又云:罪若作了,道不见有罪,无有是处。若不作罪,道有罪,亦无有是处。如律中本迷杀人及转相杀,尚不得杀罪。何况禅宗下相承,心如虚空,不停留一物,亦无虚空相,将罪何处安著?

本来,戒律禁止垦田掘池伐木,因为会犯不杀生戒。但是,百丈认为有罪无罪由行为者的心来决定,这是从大乘佛教的精神来阐释农耕作务与不杀生戒的矛盾,如果能够与空、中道相应,便无有罪过。这样,从思想上为僧尼从事农耕扫除了障碍。百丈的这一持戒态度,对于恪守戒律的要求而言,是革故鼎新,而对中国佛教青睐大乘菩萨戒、重戒在内心、倡无相戒法、以乘摄戒、摄戒归禅的持戒风尚而言,又是承先启后。

所以,百丈将“普请法”制度化,将出家修行者的生产劳动合法化。对于“作务”与“普请”,《宋高僧传》卷十说:“行普请法,示上下均力也”,《禅林象器签》第九类“丛轨门”中说:“忠曰:集众作务,曰普请”,所以,作务即是劳动作业,而作务是个人行为,普请则是大众共同劳动,无论尊卑上下,普同平等,体现平等性、共同性、大众性原则。

但是,出家以修道为本,若整天于田园耕作,则与农民有何区别?这是修道与作务的矛盾问题。元代明本《幻住庵清规》中说:

公界普请,事无轻重,均力为之,不可执坐守静,拗众不赴。但于作务中,不可讥呵戏笑,夸俊逞能,但心有道念,身顺众缘,事毕归堂,静默如故,动静二相,当体超然,虽终日为而未尝为也。

从上文我们可以看出,在禅宗的思想中,作务与坐禅,动静二相,无二无别。因为在作务中,不得戏笑,专心存念道业,行动随顺众缘,归禅堂后仍然如如不动,所以终日从事作务,与默然坐禅是相同的。那么,作务便不是农耕作业,而提升到修行的高度,成为修行的一种形态,从而解决了修道与作务的矛盾。

同时,随着禅宗的发展,寺院逐渐移到深山的偏僻地区,随着施主供养的减少,寺院的经济已经是人不敷出,再加上中国封建社会自给自足自然经济的影响,僧团自己从事生产劳动,也是势所必然的事情。

四、结语

从印度戒律规定僧尼不得从事生产劳动,到百丈提出“不作不食”,禅宗做出创造性的诠释。中国禅宗祖师面对农业经济的压力,提供僧尼“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从而为禅宗的发展提供了根本的适应性基础。

中国佛教的祖师大德从大乘菩萨戒的无相戒法与以修行为重,从理论上解决了农耕与杀生戒、修道坐禅的矛盾,摄戒归禅,从而使“不作不食”作为中国佛教的优良传统而得到确立。从佛教寺院对生产作务的变化,可以看出佛教中国化在寺院经济及戒律上的变迁,为我们更好地了解中国佛教的特色提供了一条很好的途径。

随着农业经济的解体,市场经济的蓬勃发展,我们也看到中国佛教的寺院经济也出现巨大的变化。但是,中国佛教界如何面对市场经济的挑战,而维持其宗教性与神圣性,则值得我们关注与担忧!如何亦能像古代禅宗祖师,对市场经济背景下的寺院经济,作出自己的创造性诠释,则是目前佛教界与举术界所面对的重大课题。

作者简介:圣凯,1972年生,哲学博士,清华大学哲学系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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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李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