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无法前往香港悼念,也不知道在哪里发表悼念文章,因为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在圈外云游。在沉默了两天之后,我还是决定写这篇怀念文章,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安顿自己的心灵。
1999年在北京陪一诚长老及五比丘到医院看望赵朴老,与一诚长老、五比丘中净因、广兴、圆慈、学愚一起
1999年在北京陪净因法师到医院看望赵朴老,与陈邦织夫人等一起
一、五比丘
1993年,我在中国佛教协会教务部工作,收到时任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老居士的批示:春节将至,写一封慰问信给在斯里兰卡留学的五比丘,并每人慰问200美元。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净因法师等五比丘”这一新鲜的概念。信写好后,朴老修改了几句话,比如“努力学习……高举法炬”等。事后,我问时任中国佛教协会秘书长的周绍良老居士:“什么是五比丘啊?”
周老告诉我说,上世纪六十年代,有副会长李荣熙等五比丘在海外留学,被称为“五比丘”;90年代初,又派五个出家法师到日本留学,也统称“五比丘”;如今朴老习惯将在斯里兰卡留学的五位法师称为“五比丘”。
20年之后,净因法师担任了大屿山宝莲寺的方丈。临行前,趁他到湖南国学践行班来上课的机会,我和他探讨了弘法、治学和寺庙管理的内在冲突。他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让我帮他推荐当家和知客。他总是满怀希望、信心满满,有学不完的知识,讲不完的课,做不完的事。
暑假期间他回到中国佛教协会,我曾经问他:“你为什么出家?”因为我发现他和一般的出家人不一样,不但信仰纯正、行为举止文质彬彬,还满怀热情。他说他爷爷信佛,从小就把他送到了庙里。
因为要填各种档案报表,我掌握了他的一些基本信息:
1982年就在南京栖霞寺出家,并进入栖霞执事培训班,与前几年圆寂的成刚法师、圆林法师是同班同学,他们至少要比他大二十几岁。
1984年进入中国佛学院,本科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斯里兰卡佛教大学。
1994年在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宗教系攻读佛学博士学位。
1997年受中佛协委托到甘肃酒泉落实政策恢复大佛寺,与净因法师等一起
二、“洋和尚”
他说我是“香火菩萨”,我说他是“洋和尚”。
1995年他放暑假期间,我约他到甘肃酒泉大佛寺讲经。
他在讲台上面对大众侃侃而谈,从佛是人而不是神,讲到各种人生哲理。语言平实,思路清晰。
我坐在讲台下,以审视的目光边听讲边思考,从教务工作的角度给出评价:他在汉传佛教和南传佛教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能在小乘佛教和大乘佛教之间进行角色转化。
法会期间,群众会把瓜子、红枣乃至于毛巾、矿泉水送到我的床头,当然还有小小的红包。他叫我“香火菩萨”,我叫他“洋和尚”。
他说:“香火菩萨,咱们两个把床换一下,看群众会不会给我这里放点东西?”
我和他换了床位。
群众还是把瓜子、矿泉水、红包等供养的东西放在我的床头。
我心里非常明白,在菩提路上,我们同心同行,但是各自走着各自的道路。
在他的鼓励下,我买了电脑,开始用电脑写作。因为他的平板电脑里头装满了各种文件和资料,让我非常羡慕。
他从斯里兰卡给我带来了立顿红茶和《吉祥经》贝叶经。
我喝着他的立顿红茶,笑着说:“大洋的风吹进了北京的四合院。”
在他送给我的《吉祥经》和《善生经》当中,我终于发现,佛法原来是如此地贴近人生、如此亲切。
三、生活禅
我偶然会看他的毕业论文,语言亲切、比喻生动、叙事平实、逻辑严谨。
这不仅与他接受的系统佛教教育有关,而且与他学习英语有关。
语言是世界的边界。
在生活禅夏令营上,他总是能用幽默的语言、恰当的比喻,讲得营员们哈哈大笑。
他的佛法,和人生、和生活贴得很近。
当我问他有很多人打着佛教的旗号,创宗立派的时候,他的口头禅便是“古灵精怪”,或者“怪怪的”,来表示他的否定。
有一天我们喝着茶,他告诉我佛教戒律应该修改,因为时代变迁,很多东西做不到,成了一种教条和形式。
我问他怎么改?他说他写了50条符合现在文化和社会条件的……,并且要呈送朴老!
我说你千万不要捅马蜂窝。
他真的捅了马蜂窝,第一次在学习思考佛教的路上,他受挫了。
他受到了人身攻击和怀疑。
四、勤奋学习
他太努力了!我到教务部去上班,要从他门口路过,总是看到他在电脑面前,不是查资料就是在打字。
凭借着他的聪明和努力,他很快获得了斯里兰卡克拉尼亚大学巴利语佛学研究生院的文学硕士和哲学硕士学位。而其他四位在勤奋努力之后,晚了一两年才拿到学位。
毕业以后何去何从,成了对他严峻的考验。
净因法师很快调整了心态,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多年后再谈起这段经历,大家就笑着说五比丘只有净因修成“罗汉”,而其他都修成了“菩萨”。
印亮、济群、我和净因,偶尔见面聚在一起,除了探讨佛教教义和佛教的方向和命运之外,会在中国佛教协会办公的院子里两个老槐树之间,挂一张羽毛球网打羽毛球。说实话,打羽毛球他们都是有天赋的,尤其是净因法师,个子不高,但身子和脑子都非常灵活。
如果他在做学问、弘法管寺之余,能够有适当的体育活动,我想他一定会健康长寿一些。
我和他说过,虽然禅宗说我们的身体是臭皮囊,佛教说是四大五蕴假合之体,但是离开身体到哪里去找心呢?更何况众生非常需要我们这个臭皮囊。
五、殷重的嘱托
五比丘毕业后,在前门医院住院的朴老非常隆重地接见了他们。
和他们一一留念,特意给净因法师写了一幅字“法幢高擎”。
他深受鼓励,在回来的路上,说了好几遍赵朴老是“无尽意菩萨”,没有他老人家就没有今天的佛教的政策落实。
事实正是这样,如果没有赵朴老的一路关怀,他们是毕业不了的,因为中国佛教协会并没有这样一笔留学经费。
六、知己
我把净因法师当成同参,也当成在佛教界的知己。
我在圈外沉寂了15年之后,他邀请我到香港珠海学院、香港中文大学讲学。连续两年讲完了《六祖大师法宝坛经》,并在与学生的交流对话当中,深化了思想,开阔了视野。
讲学期间抽空去大屿山看望他,在讲堂里,他有很多的设想:
比如建立健全大屿山宝莲寺的人事财务管理制度,建立僧团。
比如在网络上展开教学。
比如在珠海学院展开研究课题:管理即修行。在杨钊大居士的支持下,展开管理即修行的学术研究。
他还担任了南京大学佛学研究的导师,让我去那儿讲“阳明心学”。后来我因身体原因打了两针,唤醒了糖尿病(笑),还是没有去成。
我一直关注珠海学院佛学研究中心微信公众号,知道他在圆寂的前几天还在展开世界佛教戒律学的研讨会……。
他是为大法而生的,也是为大法而死的。
还是让我们像生前那样,幽默地说一句:去去就来。
妙华法师
2025年12月24日
【原标题】为大法而生——我所认识的净因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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