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阳气初升,万物始建。自今日起,我们将开启“玉龙廿四艺”的旅程——在未来的一年里,循着节气的刻度,探访二十四组佛教造像艺术,触摸木胎泥塑的肌理、聆听色彩与画笔的呼吸,见证这座源起于宋代的禅林,如何为佛教艺术的传承写下新的注脚。
首期,且看恩施大峡谷沉寂的红土,如何化作二十四诸天的庄严法相。
远山雾气渐散,宝玲含风和鸣,恩施玉龙寺大雄宝殿内,二十四尊诸天神像正历经着一场跨越千年的“重现”。
漫天护法:佛教中国化的千年历程
形成于宋元时期的二十四诸天,是佛教的护法诸神,其融合印度教神祇、佛教护法与中国本土神明,常常分列大雄宝殿两侧,代表佛法庄严与宇宙秩序,也是自然力量与人间美德的象征。
佛教艺术史上,二十四诸天是寺院艺术的代表性题材,是佛教中国化的典型例证。法海寺中飘动的天衣似有清风徐来,大慧寺的怒目金刚令人屏息凝神,铁佛寺的诸天造像奇幻震撼,善化寺的立像惊艳绝伦……这些历史中的诸天遗存, 皆是穿越时空的艺术瑰宝,是佛教艺术的时代见证。
北京法海寺诸天壁画,明代壁画巅峰,展现宫廷画院写实功力。
北京大慧寺彩塑,明代28尊护法神彩塑,气势磅礴。
大同善化寺二十四诸天立像,辽金杰作,梵相奇古,神态各异。
山西铁佛寺金代二十四诸天彩塑,颠覆传统佛教造像认知。
山西双林寺明代悬塑,二十四诸天凌空飞动,悬空500年不倒。
因地塑缘:峡谷里的般若智慧
佛教造像历来重视材料,《造像量度经》强调“材美工巧”,《法苑珠林》记载造像需“择净土、取香泥”。中国地域辽阔,各地土壤质地差异较大。一些地区(如山西、四川)因盛产优质黏土而成为造像中心,其他地区的寺院常不远千里运送材料,敦煌土、山西土常为造像者所求。
建设之初,玉龙寺即遵循“本土因缘”之法,建筑依山而建,庭院因地制宜。佛造像之泥料,亦望能就地取材以接地气,令塑像生于斯长于斯,得以百年永固。玉龙寺的造像匠人踏遍武陵山脉,历经多次检测对比,最终选定恩施大峡谷形成于三叠纪时期,距今约2.5亿年的赭红色黏土。这种富含氧化铁的土壤,酸碱适中,匠人们将泥土细细筛洗,加入细沙抑制开裂,掺入长绒棉增其韧性,再经反复捶打使泥料致密均匀,直至断面如绸缎般光滑,方化为上佳的塑像之材。
老匠人刘师傅感慨:“以前塑神像要千里运香泥,如今就地取土,更具智慧——佛陀在菩提树下就地成道,我们也在大峡谷的泥土里塑缘。”
泥生妙相:几载功成的匠心雕琢
玉龙寺的佛造像,由来自麦积山脚下的天水泥塑传承人塑造,数十位经验丰富的天水匠人,以传统彩塑工艺,日日雕琢。他们以木架立骨,束草为胚,粗泥贴肉,细泥刻画,反复阴干,调整、修补,直至泥塑初具形神;再使用胶矾水对塑胎进行整体涂刷,用细纱布打磨至表面光滑;接着给塑胎罩上含有高岭土、云母、白垩等成分的胶质白色颜料,称为“出白”;最后再以细砂手工打磨塑像表面,以看似“笨拙”的慢工艺,令塑像如玉石般光洁细腻,圣光渐显。
敦煌莫高窟的涅槃意境,法海寺壁画的平面妙相,皆根植于“塑画同源”的沃土。从2023年霜降至2024年大暑,经由匠人们的揉泥塑骨,玉龙寺二十四诸天群像以法海寺壁画《帝释梵天礼佛图》为蓝本,将二维图式转化为三维语言,取法山西双林寺“悬塑”的空间叙事,塑像整体采用“千官列雁式”布局,形成空间的运动感。造像在相互动作间形成彼此呼应的处理,起承转合间变化丰富。人物形态各异,眉宇间得窥中国传统造型的神韵。
古法新诠:塑画不二的当代证道
2024年7月24日(农历六月十九观音菩萨成道日),二十四诸天彩塑设色创作正式启动。中国美术学院壁画系师生团队进驻寺院,开始进行着色敷彩的“装銮”。他们恢复汉传彩塑的色彩谱系和工艺体系,根据谢赫六法中的“传移摹写”之古代经典传承方法,融合宋之后的经典造像的设色规律进行创作,使得整体设色既有经典粉本的传袭,也有当代的融合探索,令立体造像生出《八十七神仙卷》“天衣飞扬”的飘逸气韵,重现“塑画同修”之古典遗风。
二十四诸天群像以朱砂之庄重、石绿之典雅、赭石之浑厚,交织出庄严法相;转折处,再现壁画线条的笔墨神韵;细节间,精美繁复的明代纹饰与描金、沥粉、贴金工艺相融,勾勒出天界的璀璨;背景祥云缭绕,烟霭氤氲,令佛国世界的空灵与祥和呼之欲出。
站在大雄宝殿内,仰望诸天,未竟的泥塑衣袂间,流转着千年佛画的灵韵。朱砂如朝霞,石绿似春水,赭石晕染沧桑,金箔流转佛光。雕塑浑厚、壁画轻盈——是彩塑入画,抑或画化琼塑?虚实难辨,也正是妙处所在。
当代启示:传统不泥古,创新不逾矩
座落于千年圣地五峰山的玉龙寺,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作为“宗教中国化示范基地”,恩施玉龙寺与中国美术学院共同成立“玉龙寺佛教艺术研究”项目,将学院派与民间工匠珠联璧合,可谓是当代佛教界的文化创举。
佛教艺术从来不是标本,而是流动的河。琵琶的梵音流淌,杵尖的刹那威严,衣袂的流云纹样——每一处细节都在诉说:这是一场与历代佛教美术经典的深度对话,更是中华文化的生生不息。这种“守正创新”的实践,既是对古德造像智慧的顶礼,更是对“佛法在世间”的生动注解,或将为当代寺院艺术创新提供重要参照。
正如玉龙寺佛教艺术主创团队所言:“我们不是复制文物,而是让传统活在当代的呼吸里” 。
待到山门开启,香云再起,愿有缘人立于诸天环伺的大殿,看朱砂红映着长明灯,石绿彩染透菩提叶,在二十四诸天的眉目传神间,读懂艺术的生命力——传承的香火,永远在变与不变中绵延。
作者:恩施玉龙寺玉龙佛教艺术创作研究中心 耀谷
图/恩施玉龙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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