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焕珍教授：马祖的成道历程丨巴蜀禅宗与佛教中国化研讨会

编者按：2024年10月24日-26日，由四川省佛教协会、成都市佛教协会主办，成都巴蜀禅文化研究交流中心承办，成都文殊院、新都宝光寺、成都大慈寺、龙泉驿石经寺、成都昭觉寺协办的“巴蜀禅宗与佛教中国化研讨会”在四川成都举行。唐代巴蜀禅宗的兴盛，不仅推动了当地佛教文化的繁荣，也对周边地区乃至整个国家的文化交流与融合产生了深远影响。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冯焕珍在研讨会上发表了题为《顿教心子 禅门共尊——马祖与洪州宗禅法地位重估》的主题演讲，凤凰网佛教文化摘录部分观点如下：

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冯焕珍在研讨会上发表主题演讲

马祖（709-788），汉州什邡人（今属四川省德阳市），俗姓马，因智慧功德齐同诸祖，而又不便更立新祖，故禅门在“祖”前冠以俗姓，尊称为马祖。马祖的传记文献，见于《全唐文》卷五〇一权德舆《唐故洪州开元寺石门道一禅师塔铭》、唐静筠二禅师编撰《祖堂集》卷十四、宋赞宁撰《宋高僧传》卷十、道原《景德传灯录》卷六、宋佚名编《马祖道一禅师语录》。

马祖的传法师是南岳怀让禅师，而怀让禅师则是受到六祖惠能大师印可的入室弟子（元·释宗宝编：《六祖大师法宝坛经》）。据早期禅宗灯录《祖堂集》记载，怀让禅师久视元年（700）来曹溪参礼六祖，“六祖问：‘子近离何方？’对曰：‘离嵩山，特来礼拜和尚。’祖曰：‘什摩物，与摩来？’对曰：‘说似一物即不中。’”怀让禅师一语与六祖相契，“在于左右一十二载（南唐·静筠二禅师编纂，孫昌武等点校《祖堂集》卷三），后礼辞祖师，“祖师曰：‘说似一物即不中，还假修证不？’对曰：‘修证即不无，不敢污染。’祖曰：‘即这个不污染底，是诸佛之所护念，汝亦如是，吾亦如是。’”（南唐·静筠二禅师编纂，孫昌武等点校《祖堂集》卷三）可见怀让禅师是得承六祖心印的大师。

马祖何时遇到怀让禅师，灯史未见记载，但他们师徒结缘之事却早有祖师授记。《祖堂集》记载，怀让禅师礼辞曹溪时，六祖除了印可他，还嘱咐他说：“西天二十七祖般若多罗记汝，佛法从汝边去，向后马驹踏杀天下人。汝勿速说此法，病在汝身也。”所谓“般若多罗记汝”，指禅宗西天第二十七祖般若多罗尊者付授东土初祖菩提达摩祖师之偈语：“震旦虽阔无别路，要假姪孙脚下行。金鸡解衔一颗米，供养十方罗汉僧。”宗门中人相信“金鸡”指怀让禅师，“一”和“十方罗汉僧”都指马祖（马祖法号道一，在四川什邡罗汉寺出家），“金鸡解衔一颗米，供养十方罗汉”就是指“让和尚付法与道一”。这个内容《坛经》中也有，只是文字稍异。今人对此类事情每不起信，以为是后人为抬高六祖和马祖而编造的故事，但从佛教修证角度说，像般若多罗、六祖这样的圣者，具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是很平常的事情。

马祖得度的机缘，是由怀让禅师助成的。据记载，马祖喜好坐禅，一天他参方到南岳，在怀让禅师寺院旁的一块石头上趺坐，怀让禅师于是拿一块砖在他旁边的石头上磨。马祖见他磨砖，颇觉奇怪，于是发生了下面的对话：

马师问：“作什摩？”师曰：“磨砖作镜。”马师曰：“磨砖岂得成镜？”师曰：“磨砖尚不成镜，坐禅岂得成佛也？”马师曰：“如何即是？”师曰：“如人驾车，车若不行，打车即是，打牛即是？”师又曰：“汝为学坐禅，为学坐佛？若学坐禅，禅非坐卧；若学坐佛，佛非定相。于法无住，不可取舍，何为之乎？汝若坐佛，却是杀佛。若执坐相，非解脱理也。”马师闻师所说，从座而起，礼拜问曰：“如何用心，即合禅定无相三昧？”师曰：“汝学心地法门，犹如下种；我说法要，譬彼天泽。汝缘合故，当见于道。”又问：“和尚见道，当见何道？道非色故，云何能观？”师曰：“心地法眼能见于道，无相三昧亦复然乎。”马师曰：“可有成坏不？”师曰：“若契于道，无始无终，不成不坏，不聚不散，不长不短，不静不乱，不急不缓。若如是解，当名为道。汝受吾教，听吾偈曰：心地含诸种，遇泽悉皆萌。三昧花无相，何坏复何成？”

这就是禅门著名的“磨砖成镜”公案，许多灯录都有收录，此处引自《祖堂集》。马祖在参禅的紧要关头，得到具格禅师恰到好处的点化，自然“如饮醍醐”“心意超然”。怀让禅师对马祖的开示，含摄了禅法的所观境、能观智和所证果几大法要：

一、坐禅的核心不是死坐，而是观心。上引文中，车喻参禅人，牛喻参禅人的心。参禅人不排距打坐，但打坐的根本目的是消除烦恼、明心见性、了生脱死、转凡成圣，要达到这个目的，首先必须识心。佛经说：“心恼故众生恼，心净故众生净。（宋·求那跋陀罗译：《杂阿含经》卷十）”“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姚秦·鸠摩罗什译《维摩诘所说经》卷上）”六祖说：“识自心众生，见自心佛性（元·释宗宝编：《六祖大师法宝坛经》）”。心即众生当下一念，其本来面目根本上不可思议，佛祖为接引众生，方便将其分为染净两态，染污心是实体心、妄心、凡夫心，摄一切染污法，凡夫因此在秽土中颠倒认知、受苦轮回；清净心是空性心、真心、圣人心，佛菩萨因此在净土中如实觉照、自利利他。六祖说：“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着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元·释宗宝编：《六祖大师法宝坛经》）”成佛就是一念间的事情。

二、清净心就是“无始无终，不成不坏，不聚不散，不长不短，不静不乱，不急不缓”的道，参禅就是学道，因此禅人不能执相坐禅求佛。佛经说：“于诸法无所住，名为禅波罗蜜。（姚秦·鸠摩罗什译：《思益梵天所问经》卷二）”六祖说：“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元·释宗宝编：《六祖大师法宝坛经》）”因此，坐禅的真义是：“无障无碍，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坐；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

三、无相三昧就是道，必须用自心本具般若智慧（“心地法眼”）才能证见。佛经说，诸法实相“非肉眼所见，慧眼乃能见，而此慧眼无见无不见”；六祖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最尊最上最第一，无住无往亦无来，三世诸佛从中出”。因此，禅人修行的要务是开慧眼、得法眼，而不是其他。

这些法义，归结起来就是六祖所谓“将自性般若智”“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不生不灭”，正是马祖所谓“平常心是道”“道不用修，但莫污染”之见的张本。此次师弟相逢，马祖还从本师怀让禅师处见识了禅师无风起浪、当机接引的机用。

马祖开悟后，并未急于出世接人，而是在怀让禅师左右侍奉十二年，做勤行牧牛的工夫，待到禅道“日益玄奧”，方才礼辞本师。据《景德传灯录》，弟子们将辞行，怀让禅师把他们召集到身边一一予以印可：

汝等六人，同证吾身，各契一路。一人得吾眉，善威仪（常浩）；一人得吾眼，善顾盻（智达）；一人得吾耳，善听理（坦然）；一人得吾鼻，善知气（神照）；一人得吾舌，善谭说（严峻）；一人得吾心，善古今（道一）。

六根清净是菩萨境界，《佛说观普贤菩萨行法经》说：“得是六根清净已，身心欢喜，无诸恶相，心纯是法，与法相应。”怀让禅师用六根（眉代表眼根）是否彻底清净印可弟子，他许其余五位弟子各净一根，即认可他们各得禅海一滴；唯许马祖意根清净，意根清净则六根皆清净，这意味着马祖是真正明心见性的禅师，至少属于天台圆教十住位以上的菩萨，可见马祖道行之高。

马祖开法一段时间后，怀让禅师曾派人勘验他，而马祖一句“自从胡乱后，三十年不曾阙盐酱吃”的答语深孚本师之心，他四十年安禅接众的生涯也充分证明本师慧眼识珠。

马祖离开怀让禅师后，先到建阳（今属福建省）佛迹岭、抚州西里山、虔州南康龚公山（今均属江西省）传法，后为洪州观察史路嗣恭迎请驻锡洪州开元寺，前后“说法住世四十余年，玄徒千有余众”。贞元四年（788）二月一日圆寂。圆寂前，院主向马祖问安，他说自己“日面佛，月面佛”，圆满度过了佛使的一期化缘。元和中，追谥大寂禅师，塔曰大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