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山下采菌子来——黄檗禅师与江西 | 走进黄檗

《佛祖历代通载》：黄檗希运禅师，姿貌丰硕，游方晚趍江西参马祖，值祖归寂。乃见百丈，问马祖平日机缘。丈举再参马祖挂拂话。师于言下大悟。曰：他日嗣马祖去。师曰：不然。今日因师举得见马祖大机之用。若嗣马祖丧我儿孙。丈曰：如是如是。见与师齐减师半德，见过于师乃堪传受，师自是混迹于众。后于豫章遇观察使裴休。道缘契合，遂出世说法。尝示众曰：汝等诸人欲何所求？遂以捧趁去。而众不散。因谓之曰：汝曹尽是噇酒糟汉，恁么行脚取笑于人？但见八百一千便去，不可只图热闹也。老汉行脚时，或遇草根下有一个汉，便从顶上一锥看他。若知痛痒，可以布袋盛米供养他。可中总似你如此容易，何处更有今日事？汝等既称行脚，亦须着些精神，还知道大唐国里无禅师？时有僧出云：只如诸方尊宿聚徒阐化。又作么生。师曰：不道无禅，只是无师！岂不见马大师座下，出八十四人坐大道场，得大师正眼者，止三两人而已，归宗和上是其一也。出家人须知有从上来事分，且如四祖下牛头融大师，横说竖说犹不知向上关捩子，有此限脑方辨得邪正宗党。且当人事宜不能体会得。但知学语言念向肚皮里安着，到处称我会禅，还替得汝生死么？轻忽老宿入地狱如箭，我才见入门来，便识得你了也。还知么急须努力莫容易事，持片衣口食空过一生，明眼人笑汝，久后总被俗人算将去在。宜自看远近，是阿谁分上事，若会即便会，不会即散去。大中三年终于黄檗，敕谥“断际禅师”。

黄檗禅师与“江西宗”

黄檗希运禅师开悟、传法的主要地域在江西，他的影响也是以江西高安黄檗山为中心辐射各地。黄檗禅师在江西取得的成就，固然与其个人的秉赋、弘法的智慧和方法分不开，也与他在江西遇到的各种助缘分不开，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产物。黄檗禅经由临济义玄的阐扬，绵延不绝，发展为后世生命力最强，传承最为久远、影响最为广泛的临济宗。

2023年10月，第三届国际黄檗禅论坛在福清召开，浙江理工大学宗教与民族研究院的蒋海怒教授发布《贞元元和间地方官员眼中的洪州宗》一文。通过蒋教授的研究，我们得知马祖道一祖师所创的禅派为“洪州宗”，“洪州”就是今天的江西南昌。马祖当年在这里的开元寺开法接众，创造了“于时天下佛法，极盛无过洪府。座下贤圣比肩，得道者其数颇众”的盛况。而“洪州宗”最后逐步扩展为“江西宗”，这一变化则得益于黄檗希运禅师的贡献。

“江西宗”不仅囊括在江西建立祖庭道场的马祖禅法，也应该包括马祖下第三代黄檗希运禅师的禅法。一是因为，裴休与黄檗希运禅师为同一时代人，而且是好友兼弟子，并且为黄檗禅师编辑语录，全面记载了黄檗禅师在江西的影响。从马祖道一祖师开始，经过百丈怀海，再到黄檗希运禅师，这一百多年基本都是以江西为中心，所以称“江西宗”很为契合。第二个原因是，宋代编纂的《大慧普觉禅师语录》中，有“后临济果兴江西宗旨于河北”的记载。临济义玄是黄檗希运禅师的弟子，“江西宗”这一称谓显然倾向于黄檗希运禅师的禅法。

黄檗禅师与江西

现存最早的关于黄檗希运禅师的传记，当为裴休为《筠州黄檗山断际禅师传心法要》所作的“序”。五代时期诞生的《祖堂集》，此后的《宋高僧传》《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等典籍中，也有相关文字记载，这些文献关于黄檗希运禅师的记载虽有出入之处，但可以确定的是，黄檗希运禅师为福建人，具体生年不详，年少时即于距福建福清县西十公里的黄檗山万福寺出家，后游浙江天台山和唐都长安。

黄檗禅师和江西的因缘，得益于在长安遇到的一位老阿婆的指引。据《祖堂集》记载，一日，黄檗到一户人家门前乞食，屏风后却听到一位阿婆的声音说：“您这个和尚太贪得无厌了。”黄檗禅师闻听后大惊：“我还没有乞得饭食，怎么就贪得无厌了？”阿婆说:“你这个样子，难道不是贪得无厌？”黄檗禅师听毕，竟然停住脚步，微微而笑。老阿婆见他仪容不凡，于是邀请入内供斋。斋后询问黄檗禅师的参学经历与收获，黄檗禅师一一道来。阿婆“提以再举微关”，黄檗禅师则“玄门顿而荡豁”，受益匪浅。受到阿婆的点拨之后，黄檗禅师连声道谢，并打算拜其为师，阿婆不肯，而是推荐黄檗禅师去参访并师承江西百丈山，有“禅林郢匠，特秀群峰”之称的怀海禅师，并预言黄檗禅师“他日为人天师，法不轻来”。据说，这位阿婆年少时曾参礼求学于南阳慧忠国师，南阳慧忠则是六祖慧能的弟子。

黄檗希运禅师赴江西百丈山参礼怀海禅师的具体时间虽无载，但马祖道一于洪州开元寺圆寂，时间在唐德宗贞元四年（788）二月，黄檗禅师应是在这个时间之后到达百丈山。与百丈怀海禅师的相遇，成为黄檗希运禅师一生命运的转折。此后，黄檗禅特色的形成，及其在中国禅宗史上留下的影响也主要是在江西。

黄檗禅师与马祖

据《古尊宿语录》卷二记载，黄檗禅师曾向怀海请教马祖平日的机缘，怀海禅师提及竖拂被喝、三日耳聋的一段公案，黄檗禅师听后不觉吐舌。可见，黄檗禅师原本对大机大用的禅法手段尚不熟悉。怀海祖师对黄檗禅师寄予厚望，希望他以后能够承嗣马祖禅，发扬光大。黄檗禅师却说：“不然。今日因师举，得见马祖大机大用。且不识马祖，若嗣马祖，已后丧我儿孙。”怀海祖师听后并不生气，反而称赞他说：“见与师齐，减师半德，子甚有超师之作。”

百丈怀海祖师对黄檗禅师的赏识，在另一段公案中也有体现：百丈一日问师：“什么处去来？”曰：“大雄山下采菌子来。”百丈曰：“还见大虫么?”师便作虎声。百丈拈斧作斫势，师即打百丈一掴。百丈吟吟大笑便归。上堂谓众曰：“大雄山上有一大虫，汝等诸人也须好看，百丈老汉今日亲遭一口。”

二人游戏般的你来我往，怀海祖师被打，非但不以为忤，反以为喜，禁不住吟吟大笑，其间的机锋恐怕唯有当事人心知。而黄檗希运禅师掌掴的做法，后来成为接引学人的重要手段，甚至被赞为“迅疾”，或许与怀海祖师对黄檗禅师的鼓励与认可有关。虽然黄檗禅师口头上说不嗣马祖，但他的禅法中，明显呈现出“大机大用”的风格。

黄檗禅师与高安令

2021年11月，在第二届国际黄檗禅论坛上，九江学院庐山文化研究中心的张琴老师发布“黄檗禅师在江西”一文。

张老师认为，黄檗禅师从怀海祖师处获得心印，正符合禅宗以心传心之旨。

黄檗禅师从百丈山离开后，到了江西高安县境内的鹫峰山开始传法。因思念家乡的黄檗山和出家地黄檗寺，便将此处的“鹫峰山”更名为“黄檗山”，这里的寺院也更名为黄檗禅寺。

黄檗希运禅师在这里开法弘化非常成功，据《祖堂集》记载，不论出家与否，各地前来参学者众多，所谓“玄徒竞凑，法鼓震于寰中；缁素奔风，智炬扬于海内”。“寰中”“海内”都说明黄檗禅法波及范围之大，影响之众。这样的盛况,甚至惊动了高安县县令。这位县令不但稽首拜伏，还留下了一首流传至今的赞美黄檗希运的七言律诗：

曾传达士心中印，额有圆珠七尺身。

挂锡十年栖蜀水，浮杯今日渡漳滨。

一千龙象随高步，万劫香花结胜因。

愿欲事师为弟子，不知将法付何人？

这首诗中，首联赞黄檗禅法为正宗的“以心传心”，并赞黄檗禅师外表额有圆珠，相貌非凡。颔联记录黄檗禅师的经历，“蜀水”代指江西高安县，汉代为建成县，《汉书·地理志》云建成县有“蜀水”，不是四川的“巴山蜀水”。“浮杯”即船渡，“漳滨”即豫章水、赣水。颈联描述追随黄檗希运禅师的弟子众多，法缘殊胜。尾联表示自己也希望能够成为黄檗禅师的弟子。

据文献描述，黄檗禅师见了此诗，脸上并无喜色，似乎说明外在荣辱于黄檗禅师已经了然毫无挂碍。不过，宋代开始，如李存勖编《天圣广灯录》、圆悟克勤的《碧岩录》中，都载有黄檗禅师和裴休禅师的诗一首，个别文字略有出入，诗云：“心如大海无边际，口吐红莲养病身。虽有一双无事手，不曾祗接等闲人。”

黄檗禅师与裴休

裴休（791-864），字公美，河内济源（今河南济源）人，祖籍河东闻喜（今山西运城闻喜），唐朝中晚期名相、书法家，浙东观察使裴肃次子。裴肃本人文武双全，为人正直，在平定浙东明州（今宁波）栗锽、诱山越之乱中，立下军功，且军纪严明，对当地百姓秋毫无犯，被当地百姓尊为“裴圣君”“裴公菩萨”等，并建裴君庙以作报答。裴肃既有深厚的儒学背景，也是一位虔诚的居士，他崇敬佛法，礼遇高僧，自己也持斋茹素。裴休受其父影响很深，他本人博学多能，于佛法也有所心得。裴休一生交往的高僧众多，史料记载的有澄观、端甫、宗密、彭州知玄等，黄檗希运禅师即为其中之一。裴休与黄檗禅师相遇后，裴休即执弟子礼，时时请益。

唐会昌二年（842），裴休在钟陵（今江西省进贤县）为廉镇（即观察使），迎请黄檗希运禅师上山，安置在钟陵龙兴寺，旦夕问道，并记录其与黄檗希运禅师的日常对话成集，是为《钟陵录》，即现行的《黄檗希运禅师传心法要》。

钟陵龙兴寺在哪里？南昌曾有普贤寺，位于惠民门内，原名禅居寺，又称隆兴寺。东晋隆安四年（400），武昌太守熊鸣鹤舍宅建寺，并请来梵僧悉旦多来寺中开山讲法，称为禅居寺。唐神龙元年（705）改称隆兴院，也称隆兴寺。

据《文物保护工程考试▪江西宗教建筑》记载，唐会昌年间（841-846），洪州观察使裴休迎请黄檗山高僧希运禅师居于该寺。黄檗希运禅师为佛教禅宗临济宗祖师，影响广泛。南唐保大二年（944），袁州刺使边镐捐铁二十万斤，铸造普贤菩萨乘白象佛像，白象高一丈多，长二丈多，金身普贤真人手持莲花盘坐其上，因此改称普贤寺。南宋绍定三年（1230），又铸铁香炉，炉下有三个高达二尺一寸（约0.7米）的铁勇士鼎立为脚。清康熙四十一年（1702），巡抚张志栋、布政使卢崇兴重建，设西祥、西竺、观音、慈仁、即山、至教、慧照、一苇、报恩共九堂。如今，普贤寺的千年铁象被彻底熔毁，寺院亦因建设南浦路而荡然无存。

后来，裴休从洪州迁至宛陵（今安徽宣城），又把黄檗希运禅师请去。黄檗希运禅师住宛陵时，与裴休等人之宗乘机缘对话，由裴休辑录为《宛陵录》。后来，人们刊刻印刷《钟陵录》，将其名为《黄檗断际禅师传心法要》，后附录《宛陵录》。

内容来源：2024年9月26日《海峡都市报》“海都新闻”

作者：白撞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