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宗教文化研究院副院长李四龙:星云大师是这个时代的“行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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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宗教文化研究院副院长李四龙:星云大师是这个时代的“行佛”

2023年2月5日(农历正月十五)下午5时,传临济正宗第四十八世、佛光山开山星云大师圆寂。北京大学宗教文化研究院副院长李四龙闻讯,特写小序,并分享2015年写的一篇旧文,寄托哀思。

李四龙与星云大师(作者供图)

李四龙与星云大师(作者供图)

文/李四龙

小 序

昨天是癸卯年元宵节,非常特别。清晨去北大校医院送别一位因新冠离世的老人,晚上在家惊闻星云大师圆寂的噩耗。尽管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但也忍不住内心悲恸。大师以一己之力汇聚万众之心,开创了足以写入历史的“佛光宗”。这里刊发我2015年写的一篇旧文,聊作纪念。

初识大师,是在2001年10月的纽约。当时大师告诉我,他在争取迎请佛指舍利到台湾供奉。其实,早在1994年大师就已说了“两岸未通佛先通”,希望迎请佛指舍利赴台。但我当时并不了解这些事情的复杂性,只是真切地感到大师对“两岸一家亲”的浓浓情意。从此以后,我很多次拜见大师、参加佛光山组织的很多活动,每次都能体会到大师对大陆、对大陆学者的亲情。在这样的交往中,我有幸能体会大师朴素的理念和伟大的人生。大师把佛教理解成文化、教育,在全世界办了多所佛学院和大学,让更多的普通家庭子女和佛门弟子有机会上学。大师有“举重若轻”的佛法智慧,一言一行曾化解无数人苦恼人生的千难万难,能把深刻的佛理变为隽永的故事、清新的词句。慈悲、平等,成就了大师。云水三千,不遗余力,大师成了这个时代的“行佛”。

庄严国土、利乐有情,星云大师全都做到了。中国佛教在星云大师那里,有了全新的时代风貌,在五大洲有了菩提种子。一生一世,能对佛教做出如此巨大的贡献,放眼佛教史,这样的人物廖若晨星。

元宵节申酉时,月圆之始,大师舍报。哀思如水,清辉普照。

李四龙

2023年2月6日

星云大师,是当今佛教界当之无愧的高僧大德,是中国佛教界的荣耀。他所创建的佛光山事业,把中国佛教带到了世界各地,把中国文化馈赠给世界人民。大师的佛法,是传统与现代的结合,是佛法智慧与现实生活的结合,是禅宗在当代社会的新发展。

大师的事迹、著作,现在大家并不陌生。我的这篇文章,想从我个人的角度谈谈大师对中国佛教的贡献,希望也能借此探讨中国佛教未来的发展方向。我把大师对当代中国佛教的贡献概括为:一个核心、五大方面、五个亮点。

一、大师的贡献,其核心是倡导“人间佛教”,展现人间佛教的时代内涵

“人间佛教”是太虚(1890-1947)大师最先提出的佛教改革口号,是要表明佛教“并非教人离开人类去做神做鬼,或者出家到寺院山林里去做和尚的佛教,乃是以佛教的道理来改良社会,使人类进步,把世界改善的佛教。”(《太虚大师全书·支论》)这位法师心目中的佛教,最初被他称为“人生佛教”,希望是能服务于现实人生的佛教。在他看来,佛教本该“契真理”、“协时机”,“适应现代之现实”。然而,从印度来到中国的佛教,受制于儒、道两家的思想而有变易,最终使中国佛教成了一种变态的家族制,成了替老百姓超度亡灵的风俗、迷信。他说:“佛教之来中国,以先有轨范人生之儒教,兴祭天、祀鬼、求神仙之道教。故承受发挥者虽在大乘思想,然以人生社会已为儒化所专有,故佛法应乎少数儒道之玄学者,则为禅宗兴,天台、贤首,游之之外;应乎一般民众之习俗者,则由净土、密宗而流为专度亡灵及鬼神祸福之迷信。随俗之习,而真正之佛法未能成中国之人群化也。且反受中国宗法社会、家族制度之影响;而将原来六和僧众之僧团,亦化成变态之家族制。”(《人生佛学的说明:十七年夏在上海俭德储蓄会讲稿》)在清末民初大变革的时局里,太虚期待着中国佛教经历一场革命。早在1913年,年仅23岁的太虚,喊出了佛教界要进行“三大革命”的口号:“教理、教制、教产”革命。不过,太虚的理念太过超前,并不能被时人接受,乃至于他自己都到最后在慨叹自己“失败”的原因。

斗转星移。太虚当年播下的思想种子,到今天已落地生根,甚至可以说是枝叶繁茂。在印顺、赵朴初、星云等诸位大德的努力下,“人间佛教”的理念已深入人心。而在星云大师的率领下,佛光山的实践让人看到了人间佛教的表现样式,让人意识到这种佛教是“佛说的、人要的”。纵观大师的弘法生涯,“人间佛教”是他的生命主轴,他是人间佛教的身体力行者,要把佛教落实于人间。2012年老人家还在佛光山专门成立“人间佛教研究院”,努力总结、推广他的人间佛教理念。

在他看来,“真正需要的是落实人间佛教的行者,人间佛教不能只是喊喊口号而已,也不只是引用一、二句经论就算。”要让传统佛教开创一番新局面,就要达到“生活佛法化、佛法生活化”的目标,佛教必须“走向城市、深入社会、关怀群众、超越国界、弘化全球”。为此,老人家提出了佛教“十化”的实践方向,即:国际化、社会化、艺文化、本土化、现代化、人间化、生活化、事业化、制度化、未来化,希望缘此能以佛法来净化人间,完成佛光净土的建设。他认为,唯有如此,佛教才能深入家庭、社会、人心,才能与生活结合在一起,成为人生需要的佛教,佛教才会有前途。

佛教的修行,主要是为“了脱生死”。生死,原本是一体两面。但在中国的民间,对佛教的期待,主要是想借佛菩萨、法师的力量消灾祈福,超度鬼魂。人间佛教的关键,则要引导信众去理解佛法,要让他们自己以佛法智慧回到现实生活,转化烦恼,甘心奉献。也就是说,人间佛教要把佛法还原为一种生活的智慧,而不仅仅是一份神秘的功德。星云大师以种种方法,把佛法落实到信徒的日常生活里。上面提到的“十化”,最重要的内容,在我看来是佛教的“人间化”、“生活化”。大师对现实社会的变化与发展,具有敏锐的观察与深刻的领悟。在他那里,佛法从来就是活泼可爱的,富有幽默感,是对现实生活的会心微笑。这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马祖道一(709-788)的名言,“平常心是道”。以前,我们是死到临头或死了以后才会想起佛教,但是现在,很多人甚至举办“佛化婚礼”,大师的人间佛教让大家在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分享佛法。大师要求自己的信徒坚持四个目标:给人信心、给人欢喜、给人方便、给人希望。而在他们用餐之前,都会唱颂一个回向偈:“慈悲喜舍遍法界, 惜福结缘利人天, 禅净戒行平等忍, 惭愧感恩大愿心。”

星云大师经常会讲“佛陀不是神,是人”,强调以人为本的思想,他的人间佛教所展现的是一种回归人间、回归生活的人文精神。这种人间佛教的人文精神,在我看来,可以有五个方面的具体表现:重视文教、创立制度、开拓事业、宗教对话、关怀生命。

二、星云人间佛教的五大方面

(一)重视“文教”,重塑僧人的正面形象

成为佛教徒,首先是要皈依佛法僧三宝。然而,从明代的笔记小说开始,僧人在社会上的形象逐渐变得不太正面,僧尼成为社会讽刺对象的事情并不鲜见。在上世纪50年代,星云大师初到台湾之时,出门遇到法师仍被看成是一种“晦气”。然而,到了今天,僧人在台湾社会很受尊重,星云大师每次回大陆,都能受到极高的礼遇,信众都以见到大师为荣。我想,这种形象的转变,除了大师个人的魅力,主要得益于人间佛教的实践,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则是缘于大师始终推崇“文教”:僧人既有佛法,又有文化,能给大家解答人生的困惑。

禅宗是主张“顿悟顿修”的宗派,贵在明心见性。针对隋唐时期佛教界侧重经教的风气,禅宗提出“不立文字,教外别传”,这是中国佛教发展史上一次重要的思想解放运动。受此风气的影响,中国佛教界对佛典的讲解与注释,在宋元明清时期逐渐弱化,对佛典的学习,往往出于各种仪式、法会的需要。同时,唐宋以后的僧人往往隶属于某一宗派,他们对佛典的关注,往往局限于各自宗派所推崇的有限几种。因此,这一时期僧人的佛学素养急剧滑坡,其社会形象也就会有相应的下降。然而,这并不归咎于禅宗本身。因为禅宗并不意味着不重视佛典,不重视学习,它所反对的只是囿于文字的障碍,“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只是特定时代的口号。

经历了明清时期的中国佛教,亟需文化的滋养。如何让僧人成为有文化而受社会的尊重?这是近代以来中国佛教的重要课题。星云大师所领导的佛光山,其基本的弘法模式,是以文教为主,以慈善为辅。佛光人相信,只有“文教才能究竟解救人心,才是真正的慈善”;“慈善人人能做,并非佛教的专业,所以佛光山只是随喜而作;文教是理想的发挥,并非人人能做,也非人人相投,但这是佛教的根本,是究竟解救人心的慈善事业,所以佛光山坚持以文教弘化。”因此,佛光山一直在扶持文化、兴办教育:从幼儿园到大学,佛光山应有尽有;从报纸杂志到广播电视,佛光山一应俱全;成立佛光会,建立檀家与檀讲师制度,把佛教的文化与教育直接带进家庭,融入生活。佛光山把自己的弘法宗旨概括为四句话:“以文化弘扬佛法,以教育培养人才,以慈善福利社会,以共修净化人心。”

在大师的事业中,办学校是他最重要的内容之一,从幼儿园、小学、中学到大学,一应俱全。他在台湾创办了南华大学、佛光大学,还在海外创办了美国西来大学、澳洲南天大学、菲律宾光明大学。尤其是在美国创办西来大学,殊为难得。1991年1月“西来大学”正式开学,位于洛杉矶郡的柔似蜜市(Rosemead City, Los Angeles County),地理位置优越,当地的文教机构、博物馆、美术馆近在咫尺。西来大学虽是佛教界出资兴建的大学,但不是传统的丛林教育,而是一所能与现代教育体制接轨的、合乎美国规格和标准的现代大学。该校设有工商管理系、宗教系、推广教育系、英语系,设有世界佛学研究院、佛教心理学及咨询研究中心和少数族群及小企业研究中心,各系分设学士、硕士和博士课程。该校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等多所院校建立学术合作关系,2006年成为美国“西部学校及大学联盟”(Western Association of Schools and Colleges)正式成员以后,所授学位及学分获全美各大学承认。

作为一所佛教界开设的大学,星云希望“人间佛教”是西来大学的精神依恃,在课程方面能融合人文与科学、理论与应用、东方与西方,希望学生不但学得知识和技能,开创事业前程,还要发展健全人格及高尚品德,使心灵充实、身心自在。这样的学校,已经超出了现在所谓“佛学院”的运行模式,其人才培养的目标并不是单纯的僧人,而是社会大众,一方面传授能在社会上谋生立足的技艺,另一方面在校园文化里渗透佛法的智慧,以佛教的戒定慧滋养当代的青年学生。与此同时,大师还把优秀的僧人送到世界各地的高校学习,不仅学习佛学与宗教学,还学习教育学等多种学科,因此佛光山有一批获得了世界名校博士学位的法师,他们是有世界眼光与学术素养的新型僧人,既有僧人的品格,也有熟练处理世间事务的能力。

在佛光山也有恪守丛林制度的佛学院,基本是以培养僧人为己任,是派驻到各地、各部门的僧人的干部学校。到了佛光山所办的大学或道场里,这些僧人经常会担当重任,成为不辞辛劳的业务和管理骨干。这样的出家人,怎能不受人尊敬?

(二)创立“制度”,造就现代僧团典范

佛教的制度,包括个人与集体两方面:对个体僧人而言,戒律最重要,当年佛陀留下遗训,“以戒为师”;对集体而言,丛林规约最重要。戒律是佛教徒修行的根本保障,古往今来,其变化并不很大。虽说对得道高僧而言,可以持守“无相戒”,也就是不必拘泥于戒律的表象,但对绝大部分僧人而言,尤其是针对凡夫僧,“无相戒”的说法过于高远。因此,在中国佛教里,严持传统的戒律成了佛门的根本。在这方面,几乎没有什么创新的空间。佛光山的制度创新,主要体现在寺院的组织、管理制度上。对此,星云在年轻时就说,“佛教最大的弊端就是没有制度,像一盘散沙,各自为政。不但服装不统一,出家、剃度、传戒、教育等也都没有严密的制度,所以弊端丛生。”纵观佛光山的发展历程,星云不愧是制度设计的大师。

集体生活的前提,是尊重所处的时代与社会。当年百丈创清规,也是要让寺院生活能适应中国的社会环境。因此,在印度专靠众生护持、居士供养的僧人,在中国的寺院里便需要自力更生,所谓“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出坡”,农禅并重成了一项光荣传统。现在的中国社会,跟以前又有很大的不同:全球化势不可挡,民主化深入人心,大家的经济水平与教育水准都已今非昔比。在这种形势下,僧团几乎无法躲在某个僻静的地方隐修,既使你不去理别人,别人也会找上门来,外来的宗教与文化无孔不入,不同文明之间的碰撞与冲突已无法避免;在这种形势下,僧俗之间的等级观念也在受到冲击,大部分居士已不满足于礼敬师父,也不满足于师父仅仅跟他们讲因果报应、神通风水,他们还期待师父要讲佛法智慧。也就是说,居士对僧团发展的影响力正在加大,如果不能很好地处理僧俗关系,许多以前的佛教徒就有可能变成其他宗教的信徒。如何稳定佛教徒的基本队伍,实际上是当代中国佛教的重大难题之一。佛光山的制度创新,在我看来,最大的亮点是处理好了现代社会的僧俗关系,从而化解了稳定佛教徒的时代难题,让佛教徒成为有尊严的群体,其信众人数不断攀升,让佛光山成为现代僧团的成功典范。

在处理僧俗关系的制度创新方面,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有两点:一是创建“国际佛光会”,二是设立“檀讲师”制度。1978年8月,星云大师会同国际友人、世界各地的佛光山信徒,以推动国际佛教发展为宗旨,在洛杉矶发起成立“国际佛教促进会”。后在1992年进一步创办“国际佛光会”,这是佛光山发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当年5月16日,国际佛光会世界总会在西来寺正式成立,这家由五大洲出家僧众和在家居士组成的国际佛教组织,旨在推动佛教生活化,在五大洲百余个国家或地区成立国际佛光会的分会组织。国际佛光会,在2003年正式成为联合国非政府组织(NGO)成员。这一组织的成立,直接推动了佛光山在世界各地的发展空间。其工作的活力来自于有效组织居士团队,激发了居士在僧团里的积极性与主动性。另一方面,居士的深层介入,使数量相当有限的出家僧尼能有机会安心办道,在佛光山的很多分支道场,通常仅有2-3位法师,却能运转数以千计的信众团队。僧俗之间有比较明确的分工,“僧众主持寺务,信众发展社教。”不仅如此,该会成立以后,大师定期发表主题演讲,历次的讲演反映当时的弘法理念和工作重心,譬如:“欢喜与融和”(1992年在洛杉矶)、“同体与共生”(1993年在台北)、“尊重与包容”(1995年在澳洲悉尼)、“平等与和平”(1996年在巴黎)、“圆满与自在”(1997年在香港)、“自然与生命”(1998年在多伦多)、“公是与公非”(2000年在台北)、“发心与发展”(2002年在东京)、“化世与益人”(2006年在高雄佛光山)、“菩萨与义工”(2008年在高雄佛光山)。这些讲演,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借助于现代传媒技术,采用杂志、报纸、图书、录像、电视、互联网等方式,大师以睿智的说法拉近了僧俗之间的心灵距离。满义法师写的《星云模式的人间佛教》第三章,概括出佛光山“僧信平等,僧俗融和”的特点。

在佛光山,居士并不仅是义工,他们中间有很多人可以给大家讲法。这就是大师设立的“檀讲师”制度。国际佛光会,原则上是专为在家信众设立的,同时让有条件的在家信众给其他信徒讲法。这是“发动群众教群众”的策略,真正体现“人人平等、生佛不二”的思想,落实大乘佛教的菩萨精神。如何培养一批合格的“檀讲师”,是我们现在需要思考的问题。现在大陆地区的佛学院,学员主要是出家的僧人。其实,这些佛学院很有必要招收一些在家信徒,让他们毕业以后,到居士中传播正信的佛法,推广人间佛教的理念,使佛教团体成为重要的社会保障力量,为基层百姓服务。

而在佛光山的僧人系统内,道场之间形成了总本山与分支道场的垂直管理系统。这套管理系统非常值得研究,看上去有现代跨国企业的管理方式,但又不尽然,佛法智慧随处可见。佛光山有自己的一套管理学,他们有自己的“徒众手册”,他们的社团管理也有特色。目前,中国大陆的佛教界正在尝试走出国门,各个全国重点寺院也在积极提升自己的服务职能,佛光山的成功经验,值得认真学习。

(三)以“新事业”,开拓佛教的发展空间

现在大陆,常有人说,富人喜欢佛教。社会媒体经常议论佛教寺庙的商业化现象。大陆佛教的商业化,在有些地方已与佛教的精神有所背离,原因十分复杂,需要专门的解释。但不管商业化的负面作用有多大,这并不表示佛教不能从事商业活动。在印度的戒律中,类似商业的活动是不允许的。但就像中国古代的佛教发展出“出坡”这样的制度,现代的中国佛教寺院需要有自己的事业。这些事业,表现出来的就像商业活动,但与商业不同的是,并不以牟利为目的,而是为了资金的有效运转,最大可能地发挥佛门“善财”的使用价值。我们这个时代,需要有新的寺院经济模式。

星云大师说,“用新事业增广净财”,所得的“净财”还可以做新事业。纵观大师的人生经历,他所做过的事业超出常人的想象。大师1949年随“僧侣救护队”到台湾,1953年到宜兰雷音寺讲经弘法,正式驻锡以后,常作乡村弘法、监狱布教,成立宜兰念佛会、青年歌咏队,开办佛教界第一所幼儿园。1967年佛光山开山,1972年制订佛光山宗务委员会组织章程,使佛光山成为有制度、有组织的现代教团。佛光山创立之初,陆续举办“大专佛学夏令营”、“儿童星期学校”,成立“朝山团”,兴办育幼院、救济院、医院诊所等慈善机构,创办东方佛教学院、中国佛教研究院、英语佛学中心、《佛光学报》《普门》杂志、《佛光大藏经》编印处、佛教梵呗音乐团等文教机构,并于1988年举行全台湾托钵行脚,募集资金成立“佛光山文教基金会”。该基金会支持出版《佛光大辞典》《普门学报》《法藏文库》,举办多种以“人间佛教”为主题的两岸或国际学术研讨会,倾力推动两岸佛教学术界的交流与研究。佛光山还有“人间福报”、“人间卫视”等大众媒体,以期更快捷地传递佛光山的弘法信息。2011年12月,佛陀纪念馆在佛光山落成启用,以期更好地实现以佛法教育信众的目的。

佛教的依靠力量,在过去的两千年里,不断地发生变化。东晋的道安说,“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当时,从魏晋南北朝到隋唐,佛教主要依靠帝王将相这些贵族的支持。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出家的僧人要有很高的文化素养,才能与上流社会交往。到了宋朝,中国社会的结构发生变化,以往的贵族体制逐渐瓦解,科举制度成为社会分层的主要依据,民间社会的力量逐渐突显。因此,佛教的依靠力量从贵族转向平民。这在宋元明清的佛教里,一方面表现出修行方法的简易化,念佛法门几乎一统天下,另一方面,寺院里搞起了大量的经忏活动,成为寺院经济的主要来源,替代了以往的贵族供养。到了现代社会,主流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科学”几乎成了一种意识形态,单纯的经忏活动很难吸引受过高等教育的年青人。而且,现在的佛教徒,越来越不喜欢无缘无故的捐钱,尤其是新生代的年轻人,他们虽然也很愿意布施,但需要理由。寺院、僧人接受布施的理由是什么?大师说,“十方来十方去。”出家人在给有爱心的人做义工。僧人是当代社会的爱心使者,这是佛教接受布施、供养的理由。现代佛教的依靠力量,是有爱心的普通公民。因此,佛教必须要有新事业,做一些能对大家有帮助的事业。从原则上说,寺院的经济来源,不应该是对信众提供有偿服务的回报。寺院经济的收入与支出,都是为了布施,方便十方众生。

至于有哪些新事业,这就见仁见智了。但寺院的门票,实在谈不上是“新事业”,应该尽快成为历史。

(四)宗教对话,丰富中华文化的时代内涵

明清时期的中国社会,主张儒释道“三教合流”,佛教从一个外来宗教演变为彻底的中国宗教。到了晚清,基督教、天主教全面进入中国社会。在清末民初的一批知识分子中间,流行了一股融合儒、佛、耶三教的思潮。在21世纪的今天,中国社会实际上已经无法回避基督教、天主教的影响。明智的态度就是要面对它们,积极地参与到各种各样的宗教对话中去。星云大师的弘法实践,其重要的方面,就是推动宗教对话,并在他的一些说法中与基督教精神有所契合,成为当前佛教界最有世界眼光的高僧大德之一。

1938年,太虚大师做了一个著名的讲演,题目是“中国需耶教与欧美需佛教”。他说,中国佛教“需借镜基督教,改良佛教,振作佛教精神,影响民间,以共同的团体精神生活,培养组织能力,是中国整个民族所需要的。”这位提倡“人生佛教”、“人间佛教”的旗手,高调宣称需要学习基督教。我们这些后学不能不佩服他的远见卓识,这在当今的中国大陆已是佛教界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困境:在上世纪80年代大陆地区改革开放以后,基督徒的人数迅猛增长,目前已达到3800万,还有约600万天主教徒(据2018年国务院新闻办《中国保障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和实践》白皮书),而据学者测算,这些年佛教徒的人数基本稳定在1亿左右。有趣的是,在台湾地区,基督徒的人数并没有多少增长,佛教明显表现出华人第一宗教的兴盛气象。原因何在?我个人认为,这与台湾地区普遍主张“人间佛教”有关。

很多人间佛教的实践者,纵观他们的一系列活动和各种著述,我发现,推行人间佛教,存在一个大致类似的模式:儒家的说法、佛家的想法、基督教的做法。高僧大德在向信众说法的时候,最容易接引众生的方便法门,首先讲述儒家的思想。自从“文庙”、“书院”、“私塾”等儒家教学机构淡出中国人日常生活以后,儒学的教育责任,在很多时候落在寺庙、道观身上。若从源头上说,这是明清以来三教合流的余绪;若从近的原因来看,那就是人间佛教的理念。当年宣化上人在美国万佛城办学,有专门讲授儒家思想的课程,包括《论语》《孟子》,他所开设的学校要求学生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为做人基础,在小学提倡孝道,在中学提倡忠贞爱国,在大学提倡忠孝仁义。宣化的这些做法,丝毫不影响他的高僧形象。因为儒学只是一个接引,真正的思想还是佛教。正如太虚大师所说的一句名言:“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现实。”人间佛教所要成就的“人格”,是以释迦牟尼为典范,就好比现在佛光山建造了“佛陀纪念馆”。因此,人间佛教的内核,还是佛教的想法。在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星云大师所讲的“三好”:做好事、说好话、存好心。“三好”表面上是讲做一个好人,对于华人来说,首先联想到的很可能是儒家的做人原则,而在佛门,“三好”首先是身口意三业的清净,儒学是接引,持戒是升华。在大师通俗化的表述当中,佛教的思想融会其中,润物细无声。

台湾的人间佛教实践,在慈善与教育领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尤其是慈济功德会的救灾与医疗,佛光山的教育、法鼓山的学术,堪称是给当代佛教界参与社会事务做出了不朽的典范。这些教团的实际做法,应该说,在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基督教的经验。基督教的团契组织,往往能给信徒提供很多精神的与物质的帮助,尽可能展现“信、望、爱”的理念。星云大师给佛光人提出了“四给”的要求:“给人信心,给人欢喜,给人希望,给人方便”。这种植根于佛家慈悲精神的通俗说法,展现为“无我”的大爱,落实在现实生活里,足以与基督教的团契互助精神相比肩。我个人认为,正是人间佛教的这种包容精神,才使佛教展现出空前的活力,在全球化的时代保持了中华文化的传统魅力。

正是在这一点上,我认为,星云大师及其佛光山教团,是中华文化在当代社会的伟大实践者,丰富了中华文化的时代内涵,包容了以儒家为代表的中华传统文化以及西方的基督教思想,为当前的中华文化建设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佛光山的人间佛教,是中华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走向世界的典范,也是传统佛教在现代社会深入人心的典范。

(五)关怀生命,彰显宗教的劝善功能

人间佛教的重要内涵是使佛教回归“人间”,而不是像明清佛教那样热衷于赶经忏、做佛事,成天为死人超度。像太虚、印顺所呼吁的那样,人间佛教要为现实人生服务,确切地说,首先是要为活人服务。回归人间,其实质是要热爱生活、热爱生命。在我看来,这是佛教焕发活力的最重要原因。

星云大师说,“佛教乃生命之学问。”他认为,人间佛教的主要内涵是“关怀生命”,人到世间“生活”,就有“生命”,有生命就有“生死”。他说,“人间佛教包括生命、生死、生活;生命是人间佛教的体,生死是人间佛教的相,生活是人间佛教的用,乃至人间万有环环相扣的关系,就是人间佛教。”因此,如何在生活中运用佛法,这是大师弘扬人间佛教一以贯之的精神主旨。他认为,佛教有自己的“生命学”与“生活学”,提出了自己的一套“放人哲学”:佛教“最重要的是‘放人’,能够给人生路、给人因缘,这才是积极的‘放生’,也是最大的‘护生’。”

当前世界上源于宗教的冲突并不鲜见,地球上的这么多人,彼此的宗教信仰并不相同,自大或自卑、排他的心态并没有因为全球化而减少,反而是在加剧。如何去化解那些由于自大或自卑、排他而出现的仇恨?回归人间,这是人间佛教给这个时代的重要启示。宗教之间的对话,需要回归现实人间,要让大家热爱生命、热爱生活,不要活在云端的那些抽象概念里,更不要为了抽象的概念相互仇杀,而要面对共同的生活。

宗教家并不能解决政治家所面对的现实冲突,但能给大家提供一个美好的理想:回归人间,也就是回归现实人间的实际问题,关注人类的整体处境,是我们新世纪宗教对话的根本理念,或许是我们解决宗教冲突的唯一出路。

佛教对生命的理解比较宽泛,并不以人类为中心,包括六道一切众生。但人间佛教首先关怀人道的生命,确立了人类交流的底线。在这世界上,不分种族、肤色、地域、语言和宗教,只有尊重彼此的生命,才能解决现实中各式各样的冲突与矛盾。所有的宗教,都有教化民众的功能。在中国的宗教传统里,以人为本,“观乎人文”,体贴“止于至善”的文明境界。我们对宗教的期待是能劝人为善,有助于社会的和谐、人生的幸福。当年唐高祖李渊要举行儒释道“三教讲论”,他在诏书里说,“三教虽异,善归一揆。”这个思想,直到今天,依然还是中国人心目里对所有宗教的正面理解。“劝善”,因此是中国宗教的基本职责,鼓励大家去追求道德上的至善。当然,这里主要是指儒家所讲的道德规范。

星云大师的人间佛教,同样是劝人为善,只是其中的“至善”,不仅仅是平常的道德规范,而是对生命的尊重与关怀,这是佛家的大悲心。这是人间佛教的终极关怀,也是佛教的根本诉求:珍惜生命,善待生命,达到生命的解脱与永恒。在佛教徒的世界里,众生平等,永远不应该有“仇杀”。

以上五个方面,是我所概括的星云大师人间佛教的五大理念。文教、制度、事业、对话,是星云人间佛教的实践过程,而对生命的关怀,是人间佛教的旨归。

三、星云人间佛教的五个亮点

在人间佛教这些理念的实践过程中,星云大师都有许多具体的举措,我在前面已有所说明。在这篇文章的最后,我想针对中国大陆佛教界当前的实际情况,概括星云大师人间佛教的五个亮点:成立宗务委员会、组织居士队伍、创办佛教大学、重视现代传媒、建立国际道场。

1、宗务委员会

星云大师对当代佛教制度的设计极具创意,对内成立“宗委会”,对外成立“佛光会”,前者固本,后者弘化。早在1964年11月,寿山寺落成之际,星云就确立“民主选举住持、制度管理寺院”的大方针。后来,他建立了宗务委员会,民主选举宗长和传法代表。这被认为是星云大师在中国佛教制度史上的一项“历史性创举”。从1985年9月开始,佛光山住持、佛光山宗长已有多次交接,形成了完善的管理机制,努力保证佛光山各项制度的延续。相对而言,大陆地区的寺院住持任免,实际上还需要有一些现代化的制度设计。

2、国际佛光会

佛光山在组织居士队伍方面,可以说经验丰富,有效地发挥了佛教徒对社会发展与稳定的积极作用。尤其是“国际佛光会”的创办,意义非凡。当前国内各主要寺院都有自己的义工团队,如何管理与组织这些义工,包括义工的工作范围,现在应当做出一些研究:既要符合大陆的宗教事务管理条例,也要适应时代的新发展、社会的新变化,去创造性地为信众乃至为寺院周边的社区服务,有条件的寺院可以从事更大范围的社会慈善活动。佛光山在这方面的主要经验,是要处理好僧俗关系,要重视对居士的教育及其相互教育。

3、佛教大学

创办佛教大学,现在是很多大陆佛教界人士的梦想。佛光山在这方面已有很多实际的经验,现在应当认真研究总结。在现阶段,大陆地区的佛教办学,重点还应该在佛学院的自身建设。目前条件较好的佛学院,已有能力开设僧团面向未来的新专业(譬如生命教育、临终关怀、养老护理),但需要稳定的经费支持,师资结构与学员结构都要有新思路。现有的课程设置过于老化,单纯以僧人为学员,今后将会越来越难。社区大学、普通高校的部分功能,可以纳入到佛学院中,努力实现国民教育与宗教教育的双赢格局。

4、现代传媒

重视现代传媒,这是所有与佛光山交往的学者们共同的感受,从杂志、报纸、出版社到电视台、互联网,一应俱全。新技术的运用,对传统佛教的传播影响极大。如果传统宗教不加利用,那么各种新兴宗教就会在社会上畅通无阻。

5、国际道场

中国大陆佛教正在努力走出国门,佛光山有“法水长流五大洲”的经验,是国际宗教界最重要的现代教团之一,遍布全世界200多所道场,其对大陆的借鉴意义不言而喻。从我对大陆佛教界的观察来看,现代传媒与国际道场的发展,主要瓶颈是人才。我们一方面期待佛学院教学质量的提升,大胆使用在家众教师,另一方面,大陆寺院要有足够的魄力愿意把自己的优秀僧人送到高校里学习。

我相信,如果能对星云大师的人间佛教模式做出细致的深入研究,会给大陆佛教未来的发展提供越来越多可资借鉴的宝贵经验。大师毕生的努力和成就,是中国佛教永远的财富,值得两岸佛弟子永远珍惜、共同传承。

原标题:星云大师对中国佛教的卓越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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