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子理惑论》为中国佛教早期的名著,虽然篇幅不长,影响却极为深远。近代以来,围绕其真伪问题进行了一场相当激烈的论辩,许多著名学者都参与其事。近年又有一批年轻学者以此为题目完成了硕士和博士论文,使这一问题再次成为学术研究的热点。
李璐博士的论文《佛教早期中国化的经典——〈牟子理惑论〉研究》对《牟子理惑论》进行了系统地研究,在吸收前辈学者成果的基础上提出了一些新的见解。她认为,此书为汉末之作,并非伪书。此书所涉及的史事皆有史料可征,足以证明其非伪作,然而其所引的佛教经文多见于后出经典,故被视为伪作。
引起争论的主要是第一篇和第十五篇。李璐指出:
这些引起争论的经文在全文共有四处:一是由司马伯乐提出的第一问佛本行承《太子瑞应本起经》(公元222-228)的问题,二是由常盘大定提出的第十五问太子须大拏袭自《六度集经》(公元247),三是由松元文三郎提出的第一问所云佛“二月十五”日涅槃之事出于魏晋法显所译之《大涅槃经》(约公元416-418),四是周一良提出的第一问中“梦乘白象,身有六牙”承袭自西晋竺法护所译之《普曜经》(李璐《佛教早期中国化的经典——〈牟子理惑论〉研究》25页) 。
假如此书不伪,为什么其所引见于后世出现的佛经,李璐的解释是“经文的引用不能完全作为判断的依据”,因为“在传抄的过程中,很可能有时人用当时流行的经文代替之前牟子所引用的较为古早生疏的经文,以顺应佛教发展之潮流”(李璐《佛教早期中国化的经典——〈牟子理惑论〉研究》25、26页),这一辩解是缺乏证据的,也是苍白无力的。
假如此书所引经文确实只见于后世所出佛经,就可以断定其为伪作,说是后人追改必须拿出证据来。然而认定其为伪作的人在逻辑上是不严密的,他们只能证明此书所引内容见于后世经文,而无法证明在早期的佛经中确实没有类似的内容。
先考察第一篇中“梦乘白象”之典故出处。
据《普曜经》卷二:
时三界尊观察十方,适在时宜沸星应下。菩萨便从兜术天上,垂降威灵,化作白象,口有六牙,诸根寂定,颈首奋耀,光色魏魏,眼目晃昱,现从日光,降神于胎,趣于右胁。菩萨所以处于右者,所行不左。王后洁妙,时晏然寐,忽然即觉。见白象王光色如此,来处于胎,其身安和,从始至今,未曾见闻。身心安隐,犹如逮禅致正受矣。
……尔时菩萨从右胁生,忽然见身,住宝莲华。堕行七步,显扬梵音:“无常训教,我当救度。天上天下,为天人尊。断生死苦,三界无上。使一切众,无为常安。”(大正藏第3册,491页上、中至494页上。)
这是《普曜经》所记载的“梦乘白象,身有六牙”的故事。然而这一记载远不如《修行本起经》生动。
据《修行本起经》卷一〈菩萨降身品第二〉:
于是能仁菩萨,化乘白象,来就母胎。用四月八日,夫人沐浴,涂香着新衣毕,小如安身,梦见空中有乘白象,光明悉照天下,弹琴鼓乐,弦歌之声,散花烧香,来诣我上,忽然不现。夫人惊寤,王即问曰:“何故惊动?”夫人言:“向于梦中,见乘白象者,空中飞来,弹琴鼓乐,散花烧香,来在我上,忽不复现,是以惊觉。”王意恐惧,心为不乐,便召相师随若那,占其所梦。相师言:“此梦者,是王福庆,圣神降胎,故有是梦。生子处家,当为转轮飞行皇帝;出家学道,当得作佛,度脱十方。”王意欢喜。……
十月已满太子身成,到四月八日,夫人出游,过流民树下,众花开敷、明星出时,夫人攀树枝,便从右胁生堕地。行七步,举手而言:“天上天下,唯我为尊。三界皆苦,吾当安之!”应时天地大动,三千大千刹土,莫不大明。(大正藏第3册,463页中、下)
此书原文为:
然临得佛时,生于天竺,假形于白净王夫人。昼寝,梦乘白象,身有六牙,欣然悦之,遂感而孕。以四月八日,从母右胁而生。堕地行七步,举右手曰:“天上天下,靡有踰我者也!”时天地大动,宫中皆明。(大正藏第52册,1页下)
《普曜经》中无天地大动、十方皆明的记载,两相对照,显然是与竺大力和康梦祥于汉献帝建安年间(196-220)所译的《修行本起经》更加接近,何必谓之必然出自于后起的《普曜经》。
作者:
徐文明
编辑:
李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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