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止你内心的暴力》：战争与和平的本质

摘自：一行禅师 著《终止你内心的暴力》 紫禁城出版社 2011年6月

战争的本质

1946 年法越战争期间，我在越南中部的顺化(Hue) 慈孝寺(Tu Hieu Temple) 当沙弥。那个时候，顺化被法军占领。一天，两位法国士兵来到我们寺里。其中一人留在寺门外的吉普车上，另一人携带着枪械走进寺里，要求我们给他所有的米粮。那时，我们仅剩一袋稻米供所有的僧人食用，而他却想要取走这唯一的一袋米。那位士兵很年轻，大概20 岁左右，已饥饿不堪。他看起来骨瘦如柴且面无血色，好像罹患了疟疾，当时我也染上了疟疾。但是，我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背着重重的一袋米走向他们的吉普车。那段距离不算短，当我背负那袋“珍贵”的重物，摇摇晃晃地走着时，愤怒、悒悒不快从我内心窜起：他们竟要拿走我们仅剩的一点点米粮，让我们整个僧团没有食物可吃。后来，我得知有一位僧团长老在寺庙庭院的地底深处埋了一大缸稻米，才稍微宽了心。

这些年来，我屡次以这位法国士兵作为禅观的对象。我看到：他在青少年时期，就被迫离开双亲、兄弟、姐妹和朋友，横越大半个地球来到越南；他在越南，面对着杀人或被杀的恐惧。我常常想，这位士兵是否能够在战争中幸存，是否有机会返乡回到父母的身边？他很可能没有在战争中存活下来。法越战争持续多年，直到奠边府(Dien Bien Phu) 战役中法军战败，1954 年日内瓦协议签定而宣告结束。深入地禅观之后，我终于了解，越南人不是这场战争中唯一的牺牲者，那位法国士兵也同样是这场战争的牺牲者。由于这个领悟，我不再对那位年轻的士兵存有一点怒火，对他的悲悯由我心中生起，我只希望他一切无恙。

我不知道那位法国士兵的名字，同样地，他也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当我们相遇时，我们就已经是敌我阵营了。他一出现，就准备为了我们的食物而杀了我；而我，为了护卫我自己和我的僧团同伴，也不得不遵从他的命令。我们两个并非生来就是敌对两方的。若在不同的环境条件下，我们可能会成为亲密的朋友，甚至如手足般关爱着彼此。

这是战争的本质：将我们彼此变成敌人。素未谋面的两个人，出于恐惧而杀得你死我活。战争制造出更多的伤痛——孩童变成孤儿，整个城镇村落化为废墟。所有遭逢这些冲突痛苦的人，都是战争的牺牲者。我经历过法越战争和越战，这样的蹂躏与苦难的成长背景，使我深深地渴望战争再也不要发生。